“我竟不知大师原还是这般关心人的。”楚洛书此刻瓮声瓮气的，少了平日里的淡漠与疏离。
沈星然闻言，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并未立刻接话。
他垂眸看着楚洛书埋在锦被里的侧脸，那苍白的肤色在昏沉的天光下显得愈发透明，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病气缭绕，让他平日里那股子尖锐的锋芒都敛去了不少，只剩下一种不该有的脆弱。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方才少了几分命令式的强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我只是不想我的盟友，在未成大事之前，就先把自己折腾没了。”
“盟友？”楚洛书从被子里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双含着水汽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意虚弱又带着惯有的讥诮：“那你的盟友还真是不好当，就连沐浴的自由都没有了。”
这话听着像抱怨，尾音却拖得有些长，没了真正的火气。
沈星然的目光沉了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无奈：“等你身子好了，想怎么沐浴都行，温泉水滑，想泡几个时辰便泡几个时辰。”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楚洛书因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又补了一句：“现在，还是安分点的好。”
这话说得霸道，却奇异地让楚洛书生不起气来。
他当然知道沈星然说的是实话，自己这身子骨，确实禁不起折腾。
昨夜的高热来得凶猛，若非昨夜有沈星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份关切，哪怕裹着冰冷的外壳，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不再争辩，只是顺从地重新躺好，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应答，比任何话语都更能显出他此刻的妥协与信赖。
很快，月儿和牙儿便端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提着食盒的楚枫。
三人看到榻上情景，眼观鼻鼻观心，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全程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
沈星然接过牙儿递来的温湿布巾，亲自上手。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僵硬，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但在触碰到楚洛书温热的肌肤时，便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他沉默地擦拭着楚洛书的脸颊、脖颈和手臂，避开那些敏感地带，神情专注得像在处理一件稀世瓷器。
楚洛书闭着眼，感受着那带着薄茧却异常轻柔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沈星然身上清冽的木质气息，混杂着自己身上淡淡的药味。
这份全然的照料，让他紧绷已久的心弦，竟也在这份沉默的温柔里，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因高热而四处冲撞的燥热，正被这股沉稳的力量一点点抚平。
擦完脸和手，沈星然又试了水温，才将布巾递给月儿，示意她为楚洛书擦拭后背和前胸。
他自己则坐到一旁，打开食盒，里面是熬得软烂的白粥和几样爽口的小菜。
“吃点东西。”
他将一碗粥推到床边的矮几上。
楚洛书睁开眼，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胃里空空如也，却又因为病中没什么胃口。
他微微摇头：“没胃口。”
“必须吃。”
沈星然的语气不容置喙，他将勺子塞进楚洛书微凉的手里：“多少吃一点，不然没力气跟病气斗。我守着你，吃不完不许睡。”
这近乎哄劝又带着威胁的话，让楚洛书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不再抗拒，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两个丫头的手艺向来合他口味，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沈星然就坐在旁边，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不说话，却形成了一股无形的督促力量。
一碗粥见了底，楚洛书额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眼神也不再那么涣散。
“行了，歇着吧。”
沈星然接过空碗，替他掖了掖被角：“好生休息。”
楚洛书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今日不去昭和公主府了？”
沈星然不以为意：“她那儿和尚道士一堆，去不去的又何妨！”
楚洛书看着他，似笑非笑：“去瞧瞧皇家的热闹啊，你不是最喜欢瞧热闹了吗？”
沈星然似才回过味来：“元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淡淡的笑看着沈星然，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竟没有一丝的真性情：“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前世，萧景琰赐婚他与萧嫣，也是在大婚前夕，公主府下人说夜晚在府内看见个七窍流血的女子在花园游荡，有人说是在池塘水面上飘着，也有人说在井里也曾看到过，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只是后来……
只是这些话楚洛书那里会对他说！
一句话将沈星然砸蒙了，他最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几个皇子和皇宫的动向上，确实是忽略了几个已经出宫建府的公主了。
沈星然抬手捏着楚洛书的软肉，看来是精神好了些，这又有心思来调侃他了：“既然病了好生休息便是，莫操心些有的没的。”
收回手，看了眼窗外还阴沉的景色：“听大夫的话，今日那儿也不许去，沈缺就在侯府，有事让它来寻我即可。”
他说完，见楚洛书没再已经乖乖闭上了眼，便准备起身离开，不想再与楚洛书在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上多费口舌。
然而，榻上的人却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呵……”
那笑声虽轻，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刮在沈星然的心尖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沈星然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楚洛书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着幽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昨夜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与……促狭。
“怎么？”沈星然挑眉：“病糊涂了，又要开始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