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狼藉,瓷器碎片、撕裂的绸缎、散落的珠宝铺了满地。房里伺候的丫鬟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噤若寒蝉地立在角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牵连。有个小丫鬟不小心踩到碎片发出细微声响,郑瑛莲立即甩去一记眼刀,吓得那小丫鬟瞬间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楚恒回来时,还未进院就听见妻子尖利的咒骂声从屋内传来,在暮色中格外刺耳。他脚步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疲惫与无奈,最终低声同随行的小斯吩咐了几句,转身便往书房方向去,背影在廊下灯笼的昏光里显得格外寥落。
许是骂得累了,郑瑛莲终于歇了声,侧躺在贵妃榻上喘着气。她一双美目因愤怒而泛红,精心描画的眉峰紧紧蹙着,指甲上鲜红的丹蔻与攥得发白的指节形成鲜明对比。下人们识趣地开始清扫,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主子不快。
不一会儿,一个小斯端着沉香木托盘躬身进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二奶奶,这是二爷特地吩咐小的给您炖的上好血燕,用文火慢炖了两个时辰,还加了冰糖和枸杞。”
郑瑛莲瞥了一眼托盘上那只剔透的白玉炖盅,盅内血燕色泽莹润,热气氤氲,可她脸上却不见半分暖意,反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燕窝就放这儿吧。”她的声音带着发泄后的沙哑,语气冷冰冰的:“二爷人呢?”
小斯垂着眸子,不敢直视女主人的脸:“回二奶奶的话,二爷此刻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郑瑛莲闻言不禁冷笑,涂着口脂的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不过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他还能有什么公务?”这话语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巧巧地刺出去。
小斯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小的不知!”
“也罢!”郑瑛莲懒懒地抬手,腕间金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下去吧!”
小斯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时不小心瞥见地上那些被砸坏的物件,心里暗暗咂舌,这一番打砸,怕是又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几年的吃食了。
拿起炖盅漫不经心尝了两口,那温润甜腻的滋味非但没能平息她的火气,反而更添了几分烦躁。她不耐烦地将白玉勺掷回盅里,发出“叮”一声脆响:“来人,宽衣,备车!”
丫鬟们立刻屏息上前,手脚轻柔地为她换下家常的软缎衫子,套上一件云锦缕金牡丹纹的鲜亮外袍,发间重新簪了赤金点翠的步摇。郑瑛莲对着镜中那张犹带怒意的娇容打量片刻,这才稍稍缓了脸色,扶了丫鬟的手,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下人来报时,楚恒正在书房对着跳动的烛火起草一份公文。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字句斟酌反复。听见小厮低声回禀说二奶奶又乘车出去了,他握笔的手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污了工整的字迹。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几乎想摔笔而起。
可再转念想到她刚被夺了管家钥匙,那泼天般的委屈和怒气,心中又勉强释然了几分,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他压下火气,声音干涩地问:“二奶奶可还有交代别的?”
“二奶奶还说……”跪在下头的小丫鬟吞吞吐吐,脑袋几乎垂到地上,声音细若蚊蝇:“…说她今夜就…就不回来了。”
楚恒捏着发痛的眉心,挥了挥手,声音里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知道了,下去吧。”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将他独自一人留在满室寂静与昏暗的烛光里,唯有那滴墨渍在纸上诉说着无声的烦躁。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临溪阁中,却是另一番光景。烛火通明,熏香袅袅。楚洛书好整以暇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指间漫不经心地捏着下人刚送来的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对牌。冰凉的金属触感熨贴着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从静和院带来的、争抢后的余温。
他唇角弯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悠长的弧度,指尖一松,对牌落在小几上,发出一声清晰而利落的脆响。
夜色深沉如墨,烛火在微风中不安地跳跃,不时发出烛花爆裂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郑瑛莲伏在白沐庭的膝头,纤纤玉指轻轻揉捏捶按着,白沐庭斜靠在榻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眼角细密的皱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受什么委屈了?”白沐庭的声音比往常柔和几分,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从过来就闷闷不乐的!”
郑瑛莲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的音调婉转,却满是委屈:“还不都是那个病秧子...”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了去:“都病成那样了,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谁曾想竟会突然拿了云姐儿的私印去查铺子的账...”
她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又急忙放轻,语气越发凄婉:“今个儿还将我的管家钥匙也给拿去了。”
白沐庭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烛光在他浑浊的眸子里跳动。“铺子是已逝侯夫人的嫁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他娘亲也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他更是养在侯夫人名下,查也是无可厚非。”
他缓缓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抬起郑瑛莲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莫测。
“账面可做干净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烛花的爆裂声掩盖。
郑瑛莲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唇角挤出一丝笑意:“干爹放心,侯府的产业里都安插着您的人。账面上天衣无缝,任他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野猫蹿过屋檐,又像是有人不小心踩碎了片瓦。郑瑛莲吓得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住,惊恐地望向窗外。
白沐庭却似浑然未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就好。既然他要查,就让他查个明白。毕竟...”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几不可闻:“一个将死之人,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