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月圆之夜。平皋城外的官道上,一行车队在月色下悄然行进,车轮裹了厚布,马蹄包着麻絮,悄无声息。车队规模不大,仅有十余辆大车,却由近百名精锐鹰扬军士卒护卫,带队的是将军府长史韩迁本人。
车队并未进入平皋城,而是绕过城池,直接驶向了城西二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谷。这里原本是一处废弃的矿场,如今已被廖文清带着人秘密改造,成了鹰扬军新的物资中转枢纽。
山谷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豆子、小六和栓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身边还跟着几名从郡府工曹借调来的老吏。见到韩迁,几人连忙上前。
“韩长史,一路辛苦。”廖文清拱手道。
韩迁跳下马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色凝重:“非常时期,不得不行非常之事。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已清点入库,账目在此。”廖文清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按照将军吩咐,此次转运的皆是精铁、箭簇、弩机配件、火油以及部分不易腐坏的军粮,足够支撑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事。平皋城内只保留日常用度,大部分储备已秘密转移至此。”
韩迁接过账目,就着火光快速翻阅,点了点头:“做得好。此地隐秘,又有险可守,即便西线有变,也能保证我军后勤不乱。”他看向豆子三人,“你们三人,即日起留守此地,协助管理库藏,登记造册,没有我的手令,一粒米、一支箭都不许流出。”
“是!”豆子三人齐声应道,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小六看着山谷深处那些垒放整齐的物资箱,忍不住咂舌:“我的乖乖,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
栓子低声道:“这都是前线将士用命换来的,也是咱们北疆的底气,不能有失。”
就在韩迁于山谷中统筹后勤之时,远在阴山大营的陈骤,接到了一份来自老猫的加急密报。
密报内容让陈骤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慕容部的使者,秘密抵达了北疆行营总管王潜的帅府!
“果然来了。”陈骤将密报递给一旁的周槐,“慕容坚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派游骑骚扰,一边想从王帅那里打开缺口。”
周槐快速看完,眉头紧锁:“将军,慕容使者此行,无非两种可能。一是示弱求和,撇清与浑邪残部及边境骚扰的关系,试图麻痹我们;二是……挑拨离间,将边境冲突的脏水泼到我们头上,说我们擅起边衅,逼王帅压制我们。”
“或者,两者皆有。”陈骤冷笑,“慕容坚打得好算盘。王帅态度如何?”
“密报称,王帅接待了使者,但态度不明,会谈内容不得而知。”周槐忧心道,“将军,王帅一向主张稳守,若被慕容部巧言蛊惑,恐怕……”
陈骤站起身,在帐内踱步。王潜的态度至关重要,若他倾向于息事宁人,甚至迫于朝堂压力勒令鹰扬军后退,那么之前的所有部署都将前功尽弃,西线将永无宁日。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陈骤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断,“周槐,你亲自去一趟帅府,以汇报军务为名,探听虚实。记住,只陈述事实,不主动提及慕容使者,看看王帅如何反应。”
“明白!”周槐领命,立刻下去准备。
陈骤又对侍立一旁的土根道:“去请韩长史尽快回营,后方既已安排妥当,前线的戏,也该唱得更响一些了。”
当夜,阴山大营鼓号齐鸣,火把通明,数支队伍做出大规模调动的姿态,人喊马嘶,动静极大,仿佛主力即将开拔。这自然是陈骤授意的疑兵之计,既要给山里的慕容游骑施加压力,也要做给可能暗中窥视的人看。
北疆行营帅府,书房内。
王潜看着面前恭敬站立的周槐,神色复杂。他刚刚送走慕容部的使者,对方言辞恳切,声称边境骚扰乃是浑邪残部和一些马贼所为,与慕容部无关,并愿意协助北疆行营清剿,只求双方保持和平。使者还隐晦提到,鹰扬军近来频繁调动,恐有西进之意,若因此引发大战,生灵涂炭,非北疆之福。
“周司马,陈将军近日军务繁忙否?”王潜端起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
周槐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恭敬答道:“回大帅,将军近日主要督促各营操练,尤其是山地作战,并加强西线巡哨,以防不测。此外,后勤辎重也在按计划调配,以确保防务无虞。”
“哦?只是操练和防务?”王潜放下茶杯,目光如炬,“本帅听闻,阴山大营近日兵马调动频繁,似有西征之意?陈将军年轻气盛,新立大功,切莫因一时意气,擅启边衅,辜负朝廷厚望啊。”
周槐不卑不亢:“大帅明鉴。我军一切调动,皆为应对西线不稳局势,旨在威慑,绝无擅起边衅之心。慕容部收留浑邪残部,其游骑屡屡犯边,烧我粮仓,杀我军民,事实俱在。将军身为北疆副都护,守土有责,加强戒备,乃分内之事。若因此而被误解,将军与鹰扬军上下,实在惶恐。”
他顿了顿,继续道:“将军常言,北疆安危系于大帅一身,鹰扬军唯大帅马首是瞻。如何应对西边局势,还请大帅明示,我军定当遵令而行。”
这一番话,既表明了鹰扬军的立场和委屈,又将决定权交还给了王潜,姿态放得极低。
王潜看着周槐,沉默了片刻。他自然知道慕容部使者的话不尽不实,也清楚陈骤和鹰扬军对北疆的重要性。但朝中的压力,边境的纷扰,都让他感到棘手。
“回去告诉陈骤,”王潜最终缓缓开口,“守土之责不可卸,但亦需谨记‘稳’字当头。没有本帅与朝廷的明令,不可越境击敌。至于慕容部……本帅自有计较。”
“是!末将告退!”周槐行礼退出书房,心中稍定。王潜的态度虽然模糊,但至少没有直接下令压制,这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然而,无论是陈骤的疑兵之计,还是周槐的据理力争,都未能完全打消慕容坚的阴谋。一场针对鹰扬军,更为阴险的“釜底抽薪”之计,正在暗处悄然酝酿。慕容坚的目标,从来不只是边境的骚扰,他要的,是从内部瓦解这支让他忌惮的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