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天气渐暖,连阴山脚下的积雪也融化殆尽,露出大片被血水浸润过、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土地。鹰扬军大营的操练愈发如火如荼,西线的紧张气氛如同逐渐绷紧的弓弦。
然而,一则不知从何处兴起、却迅速在北疆各郡县乃至阴山大营内部悄然流传的谣言,却像一股阴冷的地下暗流,开始侵蚀这股昂扬的战意。
谣言的核心直指陈骤,内容诛心——称其拥兵自重,藐视朝廷,阴山之战后便有不臣之心,如今更欲借西征慕容部之名,行割据北疆之实。甚至煞有介事地编造出所谓“证据”:如鹰扬军只听陈骤号令,军饷赏罚皆由将军府独断;如陈骤私自扩军,麾下兵力远超编制;如他与北疆豪强往来密切,图谋不轨……
起初,这谣言只是在市井酒肆、流民聚集处低声传播,但不过数日,便如同瘟疫般扩散开来。连平皋城内,一些原本对鹰扬军感恩戴德的百姓,也开始面带疑虑,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陈将军他……好像想当北疆王?”
“不能吧?陈将军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没见他那鹰扬军,现在都快成他私兵了?朝廷的钦使来了,我看他都爱答不理的……”
将军府内,廖文清最先察觉到这股歪风。豆子和小六在外采买办公时,都听到了些许风声,回来禀报,廖文清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边严令府中人员不得妄议,一边加紧了对物资和城防的控制,同时火速修书,将情况密报阴山大营。
谣言同样传到了阴山大营。
起初,将士们对此嗤之以鼻。窦通在营中听到几个新兵私下议论,直接把人揪出来,当众抽了十鞭子,吼道:“再让老子听见谁嚼将军舌根,老子活劈了他!将军带着咱们出生入死,保境安民,哪个王八蛋造的谣?让老子知道,非把他卵蛋挤出来!”
胡茬、大牛等将领也纷纷弹压,稳定军心。
但谣言并未因此绝迹,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暗处滋生。它并非明目张胆地攻击,而是利用人们心底对权势的天然恐惧和猜忌,一点点地渗透。一些新加入的士兵,未曾与陈骤共经生死,难免受到影响;甚至一些老兵,在联想到朝廷钦使的微妙态度、以及将军近来确实有些“独断”的举措后,心中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王二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营中气氛的细微变化。休息时,他听到手下两个补充来的新兵在角落里低声嘀咕。
“……你说,将军要真是那种人,咱们咋办?”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将军不像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当官的,有几个干净的?”
王二狗眉头一拧,走过去,冷冷道:“吃饱了撑的?不想着怎么练好本事杀敌,在这儿编排起将军来了?再让老子听见,军法处置!”
那两个新兵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告罪。
刘三儿跟在王二狗身后,不解地问:“队副,为啥有人要这么说将军?将军明明对咱们这么好……”
王二狗看着校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目光深沉:“树大招风。咱们鹰扬军太能打,将军功劳太大,碍了一些人的眼。”他拍了拍刘三儿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记住谁带你活下来,带你打胜仗就行。”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韩迁已从平皋赶回,与周槐、老猫一同站在陈骤面前。
“查清楚源头了吗?”陈骤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老猫独眼中寒光闪烁:“对方很狡猾,谣言起于多处,经由流民、商队甚至……一些溃散的胡人俘虏之口传播,难以追踪到单一源头。但综合各方线索,背后必然有慕容部的影子,甚至可能……有境内某些势力的配合。”
周槐补充道:“将军,此计毒辣。它不直接攻击我军战力,而是动摇军心民心,离间将军与朝廷、与北疆百姓乃至与麾下将士的关系。若任由其发展,恐酿成大患!”
韩迁面露忧色:“平皋城内已有些许不稳迹象,廖文清虽极力弹压,但恐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我军后勤、兵源都可能受到影响。朝廷若听闻此等谣言,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后果。功高震主本就是大忌,若再配上“割据”、“不臣”的谣言,足以让洛阳那位皇帝陛下寝食难安。
陈骤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谣言如同无形的刀子,比慕容部的游骑更难防范。他沉默片刻,转身道:“慌什么?几句谣言,就能撼动我鹰扬军的根基?”
他目光扫过三人:“既然他们想玩阴的,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地接招。”
“韩迁,以我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张贴各郡县。内容很简单:其一,重申鹰扬军乃朝廷军队,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其二,公布阴山之战至今,所有军饷、赏罚、兵员变动之详细账目,欢迎各方监督;其三,悬赏缉拿造谣惑众者,提供确凿线索者,重赏!”
“周槐,你亲自去一趟帅府,将谣言之事及我军应对之策,原原本本禀报王帅,请他主持公道。同时,让我们在洛阳的人,将北疆真实情况,尤其是慕容部挑衅、我军克制以及谣言之事,巧妙散播出去,抢占先机。”
“老猫,你的人,继续盯紧西边,同时分出一部分人手,在境内暗中调查,看看是哪些牛鬼蛇神在配合慕容部兴风作浪。找到证据,雷霆处置!”
“是!”三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将军的应对,清晰而有力,不回避,不退缩,反而将事情摆在明处,以正破邪。
陈骤走到案前,提起笔,沉吟片刻,开始亲自起草一份奏章,直送洛阳。他要将西线局势、慕容部的阴谋、军中的谣言,以及鹰扬军的忠诚与处境,直接呈报给皇帝。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必要之举。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慕容坚点燃的这把阴火,能否烧垮鹰扬军的军心与信任,还是会被陈骤以更强大的意志和光明正大的手段扑灭,犹未可知。但北疆的局势,无疑因此变得更加诡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