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将铁壁关内外染成一片惨白。关墙巍峨,如同冻僵的巨人矗立在群山隘口,墙垛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守城的士卒裹着破旧的棉袄,持着冰冷的长矛,在风雪中瑟缩着,却依旧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关外苍茫的雪原。
关内帅府,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
镇北侯苏烈,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刚毅、身形如松的将领,正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军报和账册。他身披旧氅,屋内只点着一个炭盆,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
“侯爷,这是这个月的粮饷清单,朝廷拨付的……只有预期的六成。而且大多是陈粮,新粮不足两成。”军需官声音干涩,“御寒的冬衣,缺口还有三千套。炭薪也不够,许多弟兄晚上挤在一起睡,还是冻得直哆嗦。伤兵营那边,治疗冻疮和金疮的药,都快用完了……”
苏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怒意。朝廷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南疆战事吃紧,各处都要用钱。但北境将士也是人啊!在这苦寒之地戍边,没有充足的粮饷御寒之物,如何保持战力?如何抵挡可能南下的北蛮铁骑?
“朝廷的难处,本侯知道。”苏烈睁开眼,声音沉稳,“先紧着伤兵和值守的弟兄。本侯的份例,再减三成。告诉将士们,再咬牙撑一撑,朝廷的补给……很快就会到。”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心虚。很快?能多快?
就在这时,亲兵统领苏勇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喜色:“侯爷!关外来了一支商队!打着‘镇远镖局’的旗号,说是受北地商贾所托,给咱们送‘年货’来了!”
“商队?年货?”苏烈一愣,“这冰天雪地的,哪个商队会跑来这里?查验清楚了吗?别是北蛮的诡计!”
“查验了!确实是镇远镖局的老熟人,领队的是雷总镖头的二徒弟,叫王彪,我认得。车上拉的,也不是什么值钱货物,都是一包一包的,说是御寒的衣物被褥、干粮、还有药材!”苏勇兴奋道,“他们人不多,就三十来个镖师,二十辆大车。已经放进外关瓮城了,正在卸货!”
苏烈霍然起身:“走,去看看!”
来到瓮城,只见二十辆大车一字排开,车上覆盖的油布已被揭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用厚麻布包裹的货物。一些镖师和关内辅兵正在忙碌地卸货。
王彪见到苏烈,立刻上前行礼:“草民王彪,参见侯爷!奉东家之命,特来给铁壁关的将士们送些年节用度,东西粗陋,不成敬意,还请侯爷笑纳!”说着,递上一份用火漆封着的礼单。
苏烈接过,拆开一看,瞳孔微缩。
礼单上字迹工整,列明了货物种类和数量:
- “呢绒”厚实冬衣两千套。
- 加厚毛毡靴袜三千双。
- 御寒羊毛毡毯一千条。
- 特制压缩干粮五百石。
- 防治冻疮、金疮、风寒的成药五百包。
- 简易护目纱巾两千条。
- 烈酒“烧春露”一百坛。
每一样,都是眼下军营最急需的!尤其是那种叫“呢绒”的冬衣和压缩干粮,他闻所未闻。
“王镖头,你家东家是?”苏烈沉声问。
王彪面露难色,低声道:“侯爷恕罪,东家严令,不得透露名号。只说‘同为大殷人,见北境将士戍边辛苦,略尽绵薄之力,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东家还让小的带句话给侯爷:”货品用法,内有说明。关山难越,珍重万千。‘“
苏烈心中震动。如此大手笔的捐赠,却不留姓名,只带这样一句朴素的话。这绝非寻常商贾所为。他瞬间想到了京城,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皇后,想到了……那位近来名声复杂的太子外甥。
他不动声色,拍了拍王彪的肩膀:“代本侯,多谢你家东家高义!这份情,铁壁关上下,记下了!”
他命令苏勇:“立刻清点入库,按需分发下去!尤其是伤兵营和今夜值守的弟兄,优先配给!”
“是!”苏勇大声应道,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很快,一批“呢绒”冬衣和毛毡靴袜被优先送到了城头哨位。哨兵们将信将疑地换上。
“咦?这料子……看着不算厚,怎么穿身上这么暖和?还不透风!”一个年轻哨兵惊喜地活动着手脚。
“这靴子也舒服,底子厚实,里面还有毛,脚指头都不冻了!”另一个老兵咧嘴笑道,眼眶有些发红,“多少年没穿过这么暖和的鞋了……”
伤兵营里,吴医官带着徒弟检查送来的成药,发现每一种都分门别类包好,标注了名称、主治和用法用量,甚至还有一些防治雪盲、冻伤的简易小贴士。药包打开,药香扑鼻,成色极佳。
“好药!都是上等药材所制!这‘冻疮膏’,里面怕是有獾油和几味活血温经的贵细药!这‘行军散’,对风寒腹泻极有效!”吴医官连连赞叹,“送药之人,真是有心了!”
而当那种“压缩干粮”被打开后,更让火头军啧啧称奇。一块块被压得极其结实的长方形“面砖”,用油纸包裹,轻便易携。按照附带的说明,一块“面砖”用热水一泡,就能化开成一大碗糊状食物,里面混合了炒面、肉末、菜干、盐,味道说不上多好,但热量足,顶饿,非常适合行军携带。比以往用的硬邦邦的干粮饼不知强了多少倍。
还有那“烧春露”,虽然是烈酒,但在这种苦寒之地,少量饮用可以驱寒活血,也是极受欢迎。
短短两日,这批匿名物资的到来,如同冬日里的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了铁壁关。将士们身上暖和了,肚子踏实了,士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提振了几分。虽然没人说破,但很多老兵油子心里都犯嘀咕:这手笔,这 时机,除了京城里那位据说很能折腾的太子爷,还能有谁?
帅府书房,苏烈独自一人。他面前摊开着那件“呢绒”冬衣的碎片,还有半块泡开的压缩干粮,以及那份礼单。
“澈儿……”他低声念着外甥的名字,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忧虑。
他征战半生,太清楚朝堂的险恶。外甥如此明显地资助北境边军,固然能收买军心,但也会引来更多的猜忌和攻击,尤其是来自那位林相的。
“这份情,舅舅承了。”苏烈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北境,只要我苏烈还站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让它落入蛮族之手!你在京城……也要多加小心。”
他走到墙边,看着悬挂的北境地图,手指划过铁壁关,落向关外那片广袤的雪原。
“铁铁真……大可汗……”苏烈眼中战意升腾,“不管你有多厉害,想踏过铁壁关,先问过我苏烈手中的刀,问过我身后这数万儿郎答不答应!”
风雪依旧,但铁壁关内,似乎有了一股不一样的热意在流动。那是源自千里之外、未曾言明的支持,也是戍边将士心中被温暖后,重新燃起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