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森白骨骼和暗红沙砾凝聚而成的狰狞头颅，猛地钻了出来。
那头颅大如房屋，头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铠甲般的沙砾结层，那些沙砾被某种力量熔铸在一起，形成了类似甲片的结构。
头颅的形状类似某种古老的巨兽，但更加扭曲怪异——眼眶的位置是两个巨大的黑洞，里面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那火焰跳跃不定，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下方的活人。
最可怕的是它的巨口。下颌骨张开，露出由无数断刃残甲、碎骨尖牙组成的利齿，那些“牙齿”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分明是从不同生物、不同时代的战场上收集而来，被某种邪恶力量熔铸在一起。巨口张开时，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咆哮！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冲击波，如同实质般横扫开来！
恐怖的幽冥死气如同风暴般席卷，那死气浓得几乎化为黑色雾气，所过之处，沙粒瞬间结霜，温度骤降。空气中响起无数凄厉的尖啸、哀嚎、诅咒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怨魂被这头颅唤醒，一同发出绝望的嘶吼。
是沙海中的古老亡灵！被他们这些生人的气息和频繁的海市幻象所惊动，从千百年的沉睡中苏醒了。
这亡灵的力量极其强大，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怪物。
幽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头颅中蕴含的死气精纯而磅礴，几乎能与她怀中的幽核晶石产生共鸣——不是之前那种轻微的呼应，而是强烈的、如同要脱体而出的吸引。
而那头骨亡灵空洞的眼窝，似乎也第一时间锁定了场上幽冥之力最强的幽月。那两团幽绿鬼火猛地暴涨，巨口对准幽月的方向，深深吸气——
周围的死气疯狂向它口中汇聚，形成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面孔，那些面孔挣扎着、哀嚎着，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融入其中！
它在蓄力！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小心它的吐息！”云隐大吼，同时手中法诀急变，那面古朴的青铜小盾再次出现，瞬间放大，挡在众人前方。盾面上的星辰图案亮起璀璨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
但云隐的脸色极其凝重。他能感觉到，这次亡灵的吐息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攻击。
幽月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她知道不能躲——身后就是营地，是胡小七，是云隐正在维持防御的手下。她一旦闪避，吐息会直接摧毁一切。
那就只能硬抗！
她体内幽冥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暗红色的气流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在体外形成一个旋转的气旋。长剑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剑尖凝聚出一个极小的、却蕴含着恐怖死寂之力的黑色光点。
那亡灵蓄力完成，巨口猛地张开到极限——
一道混合着无数怨念尖啸的漆黑吐息，如同毁灭洪流，撕裂空气，朝着幽月轰然喷来！所过之处，沙地瞬间被腐蚀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边缘的沙粒全部化为灰白色的粉末！
吐息未至，那恐怖的精神冲击已经先行抵达！幽月感到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眼前浮现出各种恐怖的幻象——尸山血海、地狱景象、还有母亲在火焰中回望的眼神。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保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猛地挡在了幽月身前！
是云隐！
他不知何时已冲到幽月前方，双手抵在那面青铜巨盾之后，周身星辉暴涨，与盾牌的光芒融为一体！那璀璨的星光在漆黑的死亡吐息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轰——！！！
漆黑吐息狠狠撞击在星辉光罩上！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耳摩擦声！星辉与死气疯狂碰撞、湮灭，接触面迸发出刺目的黑白交织的光芒！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周围沙地掀飞数丈高！
云隐的身体剧烈一震！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持盾的手臂稳如磐石，青筋暴起，死死顶住那恐怖的冲击！盾牌上的星辰图案疯狂闪烁，有些星辰的光芒已经开始暗淡，显然承受力已近极限。
“云隐！”幽月失声惊呼。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硬抗这种程度的攻击，即便有法器护体，反噬也绝对不轻！
“它的核心在头颅下方三寸！那里是死气汇聚的节点！攻击那里！”云隐头也不回地急声道，声音因为咬牙硬撑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我只能撑十息！快！”
幽月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背影，看着他因全力抵御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衣袍后背上迅速蔓延开来的、被冲击波撕裂的裂口，心中某根坚固的弦，仿佛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悸动与某种柔软情绪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
这个认识不久、彼此戒备、目的不明的男人，在这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面前，将最危险的攻击全部接下。
为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
云隐说的十息，就是十息！每一息都关乎生死！
幽月眼神一厉，将所有杂念强行压下。体内幽冥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这一次，她不再抑制幽核晶石的力量——怀中的晶石仿佛感受到她的决意，猛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一股磅礴精纯的幽冥之力涌入她的经脉！
她的瞳孔深处，一抹深邃的暗红光芒闪过。
身剑合一！
幽月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红流星！那速度之快，几乎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她绕过那僵持的能量冲击，从侧面急速接近那巨大的白骨头颅！
亡灵似乎察觉到了威胁，眼眶中的鬼火疯狂跳动，想要转动头颅对准幽月，但云隐死死抵住它的吐息，让它无法分心！
三丈、两丈、一丈！
幽月能清晰看到那头颅上每一道骨缝、每一块熔铸的碎甲、每一缕缠绕的死气。她能听到无数怨魂在她耳边尖啸，试图侵入她的心神。但她心如寒铁，意志如刀，将所有干扰斩碎！
就是现在！
剑锋上凝聚的黑色光点膨胀到拳头大小，其中蕴含的死寂之力让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幽月用尽全身力气，将长剑狠狠刺向云隐所指的方位——头颅正下方三寸，一个不起眼的、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骨节！
噗嗤——！！！
剑锋毫无阻碍地刺入！
不是刺入骨头的感觉，更像是刺入了一团粘稠的、充满负能量的液体！剑身传来剧烈的震颤，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抓住剑刃，想要将它拔出、折断！
但幽月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她将全部幽冥之力，连同幽核晶石灌注而来的力量，顺着剑身疯狂注入！
那巨大的白骨头颅猛地一僵！
眼眶中的鬼火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发出无声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哀嚎！那哀嚎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震得人神魂欲裂！
头颅表面开始出现裂纹。起初只是一两道细缝，但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遍布整个头骨！那些熔铸在表面的沙砾甲片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更加森白的骨骼，而那些骨骼也在迅速变黑、腐朽！
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碎裂！从头部开始，裂纹向下延伸，所过之处，骨节崩解，化为漫天飞舞的骨粉和消散的死气！
最终，在一声如同玻璃彻底破碎的脆响中，整个亡灵彻底崩塌，化作一团巨大的黑色烟尘，然后被夜风吹散，重新归于沙土。
危机解除。
死气风暴迅速平息。沙地停止震动。夜空中的星光重新洒落，照在了一片狼藉的营地上。
云隐缓缓放下青铜小盾。盾牌上的光芒已经完全暗淡，星辰图案模糊不清，显然受损严重。他身体晃了晃，猛地咳嗽起来，一大口鲜血喷在沙地上，触目惊心。
“云隐！”幽月收剑入鞘，快步上前，下意识地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手臂，能感觉到那布料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显然刚才的硬抗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反噬。
“你没事吧？”幽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
云隐在她搀扶下勉强站稳，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但眼神依然清明。他看着幽月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冰冷容颜——那层冰霜般的面具此刻出现了裂痕，露出了下面真实的情感——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与他截然不同的冰凉触感，心头剧震。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愫几乎要冲破胸膛。那是什么？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并肩作战的信任？还是…更深的东西？
他勉强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却依然带着那股独特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哪怕此刻他连站直都有些困难。
“无妨，一点内伤，调息几日便好。”云隐的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你信任我，击溃了它。那一剑…很准。”
他说的是“信任我”。在那种生死关头，他指出了弱点，她就毫不犹豫地全力攻击，没有丝毫怀疑。这种默契，这种托付，不是短时间内能建立的。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死气散去的味道，也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与某种悄然滋生的、更加浓烈的东西。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幽月先移开了视线。她松开搀扶的手，退后一步，恢复了平时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姿态，只是耳根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你应该调息。明日还要推演入口位置。”
云隐也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他看向营地，胡小七已经爬了起来，正心有余悸地拍着身上的沙土。那两名手下虽然脸色发白，但战阵未散，依然保持着警惕。
“收拾营地，加强警戒。”云隐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今夜轮流值守，每人两个时辰。那亡灵虽然被击溃，但可能还有其他东西被惊动。”
众人应声，开始忙碌起来。
幽月走到一旁，看似在检查长剑，实则心绪难平。刚才那一刻的悸动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感到不安。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不该对任何人产生超出合作关系的信任…乃至其他。
她握紧了剑柄，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
母亲还在等她。大仇还未报。前路依然凶险。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但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脑海里。
远处的胡小七和两名手下偶尔看向这边，眼神中都带着了然和一丝善意的揶揄，但都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有些东西，大家都心照不宣。
然而，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就在所有人都被刚才的战斗吸引全部注意力，心神尚未完全平复的间隙——
在远处一座沙丘的阴影里，一道如同融入夜色般的瘦削身影，正用那双纯黑的、带着血色沙砾般红芒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沙鹫。
他不知何时潜伏到了这里，距离营地不过百丈。但他仿佛与沙漠融为一体，气息完全收敛，连云隐和幽月都未曾察觉。
刚才那场战斗，他全程看在眼里。从海市幻象出现，到亡灵苏醒，到云隐挡在幽月身前，到幽月那致命一剑。
此刻，他的目光在幽月和云隐之间缓缓移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猎手观察猎物互动时的兴味，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真是…有趣的进展。”沙鹫低声自语，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挡刀护花？生死相托？云家少主何时变得这么…多情了？”
他微微偏头，纯黑眼眸中的红芒闪烁不定：“不过也好。情感…是最大的弱点。有了牵挂，就有了破绽。”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幽月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遗憾？
但很快，所有情绪都被冰冷覆盖。
“时机快到了。”沙鹫喃喃道，抬头望向星空，“星轨即将交汇，沙海之眼将要开启。戏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只等大幕拉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营地中正在调息的云隐，和独自站在沙丘边缘、背影孤寂的幽月，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他的身影缓缓沉入沙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夜风依旧呜咽，卷起沙粒，将一切战斗的痕迹、一切情感的涟漪，都慢慢掩埋。
沙漠重归死寂。
而黎明，尚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