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之中,时间似乎都被厚重的沙尘和浓郁的药味所黏滞,宛如陷入泥潭一般难以动弹,只能缓缓流淌而过。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香气,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诡谲腥甜味儿,两者相互交融,营造出一种让人坐立难安、心烦意乱的古怪气氛。
此时此刻,了尘静静地平躺在一张破旧不堪的简易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单薄且满是补丁的棉被。在那位神秘莫测的哑医精心调配并施予的神奇药力影响之下,他本来十分虚弱无力的气息逐渐稳定下来,并开始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来自于尘影诀的灰暗色气流也正在其身体内部按照某种玄妙无比的规律自动运转,就好像一个技艺精湛、极具耐性的能工巧匠一样,一点一滴地对那些已经遭受重创的经络穴道以及五脏六腑展开细致入微的修补工作。
只是可惜的是,尽管了尘的生理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但他本人的神智却好似完全坠入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海洋当中去了,无论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重新浮出水面,更别提恢复清醒状态了。唯一能够证明他尚有意识存在的证据便是那双时不时会轻轻眨动几下的眼睛,这说明他此刻应该正在经历一场只有自己才知晓具体情节的冗长繁复之梦……
幽月静静地坐在屋角的阴影之中,宛如一株孤独的翠竹般挺直身躯。她那双美丽的眼眸微微合拢,仿佛正在调整呼吸节奏,然而实际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像一张展开的蜘蛛网一样,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屋外巷子内哪怕是最轻微的一丝响动。
哭沙镇,这个坐落在黄沙和绝望边缘的偏僻小镇,绝对不是一个善良之地,也绝不是可以长时间逗留的地方。从哑医那里传来的那张简单粗糙的地图,还有平衡之钥这四个沉甸甸的字背后所蕴含的深意,无一不明确无误地将目标指向了遥远的沙漠深处,指向了那充满未知数且危机四伏的前方道路。
以幽月当前的实力状况来看,虽然尚有一战之力,但如果想要保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的了尘安全穿越这片广袤无垠的茫茫大漠,并抵挡住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各路敌对势力以及无情沙海自身带来的严峻考验,那就好比是在湍急的河流中逆流而上一般艰难困苦至极。
正当她在自己的脑海当中一遍又一遍仔细推敲行进路线、认真衡量各种利弊得失的时候,突然间,屋外那条又脏又窄的小巷子里,原本死一般沉寂的气氛像是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硬生生给劈开了。
突然间,一阵粗俗而狂暴的叫骂声响彻四周,仿佛一颗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和骚动。
……该死的!臭狐狸!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杂种!竟敢胆大包天来偷本大爷的东西!简直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我打断你的双腿!
话音未落,一个略微轻佻且充满市侩气息,但同时也流露出几分狡诈的求饶声音迫不及待地传来,犹如一条灵活的泥鳅,拼命想要从愤怒斥责的夹缝中挤出一线生机。
哎呀呀!各位大爷们!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我只是因为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抵挡不住诱惑,才会被猪油蒙了心,忍不住偷吃了您们香喷喷的馕饼……而且就那么可怜巴巴的半块而已啦!真的,绝对只有半块哦……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吧……
饿?少跟老子在这里装蒜!依我看,你分明就是骨头痒痒了想找揍!给我搜身!好好搜查一下这家伙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玩意儿!
千万别啊!大爷们行行好!真的啥都没有了!苍天可鉴呐!我对天发誓,除了那块要人命的饼子,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了!哎呦哟,疼死我了,我的胳膊……
推搡声、挣扎声、衣物摩擦声、还有身体撞在土墙上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像一曲混乱无序的交响乐,充斥着整个午后沉闷的小巷子,使得这里弥漫着一股躁动而紧张的气氛。
幽月那双美丽却透着冷冽的眼眸微微眯起,她那纤细的眉毛也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宛如平静湖面上泛起一丝涟漪又迅速消失不见。紧接着,她将视线缓缓移向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摆弄药钵的哑医身上。
只见哑医面容憔悴苍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犹如沙漠里干涸已久的河床一般纵横交错。然而面对周遭如此嘈杂喧闹的环境,他竟然毫无反应,仿若一尊雕塑稳稳当当地坐着,眼睛始终紧盯着眼前的药钵和那些待处理的草药。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尽管哑医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实际上他握着乌黑色药杵的手还是流露出一丝细微的变化——原本规律且流畅的动作突然变得有些生硬卡顿,虽然这种变化非常轻微甚至近乎无法察觉,但对于观察力异常敏锐的幽月来说,想要捕捉到这个瞬间简直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声音比之前所有的撞击声响都要大得多。
很明显,这次应该是有个人遭受了猛烈的推搡后,背部重重地撞到了哑医所住小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上。
巨大的冲击力不仅令门板剧烈摇晃,连带着门框也开始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同时还有不少灰尘从门缝和墙壁缝隙中飘落下来,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滚远点!你这个瘟神!不要打扰到哑巴医生休息!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把整个巷子都掀翻似的。
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像是有人因为受到了威胁而稍稍后退了几步。然而,那个少年的求饶和辩解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越发凄惨起来,哭声夹杂着话语,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幽月静静地坐在床边,宛如黑暗中的一只猫咪,轻盈而无声无息。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响动。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自己的眼睛凑近门板上一条自然形成的狭窄裂缝,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尽管巷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但幽月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情景:只见三个衣着破烂不堪、面容狰狞凶狠、体型高大威猛的壮汉正团团围住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把他逼到了墙角处。
那个被围困的人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左右,身高不足一米七,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场里找来的破旧衣服,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而且这件衣服显然比他本人大很多号,松垮地挂在他身上,使得他原本就瘦削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脆弱。
他脸上糊满了黑灰与沙土,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和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在脏污的遮掩下依旧滴溜溜地转动着,闪烁着机灵、慌乱,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本能狡黠。此刻,他正被一个壮汉像拎小鸡崽一样揪着破烂的衣领,双脚几乎离地,另外两人则粗鲁地在他那看似空无一物的衣兜、裤袋里翻找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嘿!真没了!爷!几位爷!小的叫胡小七,就在这镇上混口饭吃,有眼无珠,哪敢真偷您几位贵人的东西啊…… 那自称胡小七的少年满脸惊恐之色,身体被几个彪形大汉死死摁住,不断发出凄厉的求饶声。然而,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束缚,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与此同时,胡小七还不忘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哭诉着自己的冤屈,希望能够博得这些人的同情和怜悯。然而,他那看似可怜巴巴的模样并没有让任何人产生丝毫动容,因为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清楚得很——眼前这个名叫胡小七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在胡小七苦苦求饶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往旁边瞟去,而且这种行为出现了好几次。虽然每次时间都非常短暂,但还是被站在不远处的幽月给敏锐地捕捉到了。而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从胡小七投来的那些匆匆一瞥之中,幽月竟然察觉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情绪波动。
那并不是单纯的恐惧或者绝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仔细观察之下,可以发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微妙的企图,仿佛他正在想尽办法吸引某个人的注意力。顺着胡小七视线的方向望去,幽月很快就找到了目标所在:原来是哑医居住的房间门口!
看到这里,幽月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疑惑之情。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普通的街头混混会对哑医如此关注?难道说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吗?亦或是胡小七知道些关于哑医的秘密呢?
然而,对于这些问题,幽月并没有过多纠结下去。毕竟像这样的事情在哭沙镇可谓屡见不鲜,每天都会发生无数起类似的争斗和纠纷。
作为一个外来者,她并不想去插手管闲事,更何况现在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呢!想到此处,幽月便决定不再理会此事,转身回到屋里继续照看昏迷不醒的了尘和尚,并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那被揪住的胡小七,似乎不甘心就此被擒获教训,趁着揪住他的壮汉因同伴一无所获而略微分神的刹那,猛地一矮身,身体仿佛失去了骨骼般,以一种极其柔韧滑溜的姿态,如同泥鳅入水,竟从那壮汉铁钳般的大手中挣脱出来!他顺势向地上一扑,打了个滚,动作狼狈却异常迅捷,恰好滚到了幽月门缝视野的正前方,几乎是趴在了门槛之下。
在他翻滚、单手撑地试图起身的瞬间,他腰间一个用脏污破布紧紧缠绕、原本毫不起眼的长条状物事,因为这下剧烈的动作,缠绕的布条松动了几分,赫然露出了一小截——
那是一截锈迹斑斑、甚至带着些许沙土凝结物的金属剑柄!然而,尽管锈蚀严重,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原本的精致与不凡!那剑柄的造型古朴雅致,上面镌刻着繁复而独特的流云纹路,虽然被锈迹覆盖大半,但线条依旧清晰可辨,更引人注目的是剑柄末端,明显有一个精心雕琢的凹槽,那形状,一看便知是用于镶嵌某种宝石的!
这绝非寻常兵刃,更不可能是一个在哭沙镇底层挣扎求存的小乞丐应该有、甚至能够拥有的东西!
幽月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剑柄的样式…她太熟悉了!
虽然覆盖着岁月的锈蚀与沙尘的磨砺,但那独一无二的云纹走向,那宝石凹槽的独特形状…与她记忆中,母亲林晚在无数个静谧夜晚,于灯下轻轻擦拭、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那柄贴身短剑的剑柄,几乎一模一样!
母亲…那温婉而坚韧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她指尖抚过剑柄时的温柔与眼底深藏的哀愁,是幽月童年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印记。母亲去世后,她寻遍了流沙崖下可能坠落的所有区域,却始终未能找到这柄伴随母亲多年的短剑,她一直以为,它已随着母亲一同葬身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永埋流沙之下…
可是如今,这件东西为何会在此地现身呢?
而且还偏偏出现在这个与流沙崖相距甚远的戈壁小镇之中,更令人诧异万分的是,它竟然还被一个看似乞丐般落魄潦倒的少年所持有!
难道说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一场偶然的巧合吗?亦或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迷惑众人视线的仿冒品而已?又或者……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