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一方,定鼎清河”的事迹,其传播速度与影响力,远超此前任何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市井巷陌的谈资,而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整个大明的医道界,乃至朝堂之上。
喜来乐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席卷南北。运河沿岸,长江南北,甚至远至岭南、川蜀,但凡有医者聚集之处,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旷古奇闻。
“异病同治,直指核心!此子已窥医道上乘堂奥!”
“藿香正气散竟能如此化用,妙哉!吾辈拘泥经方,反倒落了下乘!”
“喜来乐……莫非真是医圣转世不成?”
赞誉之声,如江河奔涌。许多原本对“牛痘”持保留态度的医林宿老,在听闻“千人一方”的壮举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布衣神医”,甚至有人公开撰文,称其“开一时之风气,启万世之医思”。民间更是将其奉若神明,“喜神医”的长生牌位在许多地方悄然立起,香火不绝。
淮安府衙门的褒奖、沿途州县递来的橄榄枝、各地医馆药行发来的请教信函……如同雪片般飞向喜来乐暂居的客栈。他甚至收到了几位封疆大吏的请柬,欲聘其为幕僚医官,许以重利。
然而,面对这滔天的声誉与诱惑,喜来乐却异常平静。他婉拒了所有官职邀请,只收下那些真心求教的医者信函,逐一回复,阐述己见,毫不藏私。对于民间的供奉,他唯有苦笑,叮嘱阿福若遇类似情况,定要劝阻。
他深知,这“千人一方”的成功,乃是特定天时、地利、病机下的产物,有其偶然性与特殊性,绝非可以盲目套用的万能钥匙。医道之精髓,在于“辨证论治”,此番不过是于特殊情境下,将“辨证”的层面提升到了对“群体病机共性”的把握而已。若因此而沾沾自喜,故步自封,那便真是入了魔道。
“师父,如今咱们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想低调也难了。”阿福既兴奋又有些苦恼地说道。
喜来乐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其中不乏远道而来,只为见他一面或求医问药者,轻轻叹道:“名声累人。然,若能借此让更多人信服牛痘,接受新的医理,亦是功德。”
他利用这前所未有的声望,更加积极地推广牛痘接种术。所到之处,应者云集,不再有大规模的公开质疑。许多地方官员也主动配合,组织医者学习,牛痘之火,终成燎原之势,迅速在江南、华中等地蔓延开来,挽救了无数可能被天花吞噬的生命。
然而,誉满天下,谤亦随身。光芒愈盛,投射下的阴影便愈浓。
京城,太医院。
尽管喜来乐已辞官,但他的影子却依然笼罩着这里。尤其是“千人一方”的消息传来,在太医院内引发了剧烈的震动与……分裂。
以周道安为首的一部分开明御医,对此赞叹不已,认为是医道之幸,甚至试图在编撰的《大明医典》中,加入对此次事件及“群体病机”思想的探讨。
但更多的,是那些固守传统、视“辨证论治”为不可逾越之铁律的保守派御医,以及那些因喜来乐改革而利益受损、或单纯嫉妒其成就的官员。他们无法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更无法忍受一个辞官之人,声望竟凌驾于整个太医院之上!
“荒谬!简直荒谬!”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极老的御医在议事厅内气得浑身发抖,“千人一方?视人体禀赋差异如无物!此乃莽夫行径,岂是医道所为?若此风一开,后世医者皆效仿此等取巧之法,我中医精髓‘辨证论治’岂不毁于一旦?!”
“刘老所言极是!”立刻有人附和,“那喜来乐,不过是一侥幸成功的狂徒!在太医院时便目无尊长,擅改祖制,如今流落江湖,更是变本加厉!此等行径,必须予以批驳,以正视听!”
“还有那牛痘!以畜疫防人疾,本就匪夷所思!如今他声望如此之高,若此法日后真有隐患,谁能制他?必须防微杜渐!”
保守派的声浪,在太医院内逐渐占据上风。他们开始联名上书,弹劾喜来乐“妖言惑众”、“破坏医道根基”,请求朝廷下旨,禁止其“歪理邪说”流传,并追究其“妄言惑众”之责。
而在这股声浪背后,一双阴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一切——武定侯郭勋。
喜来乐声望越高,郭勋心中的杀意就越盛。他绝不容许这个屡次让自己难堪、甚至威胁到自身地位的小小郎中,继续如此风光下去!太医院保守派的弹劾,正中他的下怀。
“光是弹劾还不够。”郭勋在密室中,对着心腹幕僚,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要让他彻底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他不是神医吗?不是能‘一方治千人’吗?那就让他……治死人!”
“侯爷的意思是?”
“找几个‘合适’的病人,送到他面前去。或者……在他诊治过的病人身上,动点手脚。”郭勋的声音冰冷刺骨,“要做得干净,看起来像是他医术不精,用药失误所致。到时候,我看他那‘神医’的名头,还保不保得住!那些拥戴他的愚民,还会不会信他!”
一条条恶毒的计策,在黑暗中酝酿。一张针对喜来乐的、融合了朝堂攻讦与江湖诡计的巨网,开始悄然收紧。
与此同时,喜来乐一行已离开淮安,沿运河南下,抵达了更为繁华的苏州府。
苏州,人间天堂,文人荟萃,医道亦十分兴盛。喜来乐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全城瞩目。苏州知府亲自设宴款待,本地医行名流纷纷前来拜会,有真心求教者,亦有心存较量、想掂量一下这“天下传名”的神医究竟有几分成色者。
喜来乐依旧秉持本心,不卑不亢,交流医理,推广牛痘。然而,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片繁华与热情之下,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暗流。一些看似恭敬的请教背后,藏着尖锐的质疑;一些热情的赞誉声中,夹杂着别有用心的试探。
王凌云更是多次发现,有身份不明、训练有素之人,在暗中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远超淮安府时的水平。
“喜师,我们似乎被盯得更紧了。对方很谨慎,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或者地方势力。”王凌云低声警告。
喜来乐点了点头,目光掠过窗外苏州园林精致的飞檐翘角,平静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小心应对便是。”
他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疲惫与更深的警惕。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很快就要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上演。
这一日,喜来乐应邀在苏州最大的“济世堂”坐诊,慕名而来的病患排起了长龙。一切看似井然有序。然而,就在午后,几名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一个面色青黑、气息奄奄的老者,哭喊着冲进了济世堂。
“喜神医!救命啊!求您救救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