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幽深的冰湖,外界的声音——赫克托压抑的呼吸、屏障遭受撞击的闷响、污秽怪物不甘的嘶吼——都迅速远去、模糊,最终化作了背景中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左手印记传来的那两股共鸣之上:一股近在咫尺,来自眼前墙壁上闪烁明灭的残缺符文阵列,微弱却顽强,如同风中残烛;另一股遥远而深沉,来自大厅深处、被污秽肉瘤包裹的冰魄之源最后核心,那共鸣中夹杂着痛苦、渴望与一丝几乎熄灭的“生”之火星。
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意识,首先触碰那较近的、来自符文阵列的共鸣。这不是精神力的蛮横入侵,而是一种“叩问”与“倾听”,如同将耳朵贴近古老的、布满裂纹的冰墙,去聆听其内部可能残存的、法则运转的细微回响。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噪音”。那是破损符文结构自身不稳定带来的法则乱流,以及漫长岁月中被污秽气息渗透沾染的、充满恶意的杂音。冰冷、混乱、带着腐朽的气息,试图侵蚀我的意识触角。
我稳住心神,不与之对抗,也不被其迷惑。而是将左手印记中“冰心核”的纯净气息,以及自身对“恒”与“净”的理解,化作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的“滤镜”,包裹住意识触角,缓缓地、更深地探入那混沌之中。
如同在浑浊的冰水中下潜,光线逐渐消失,唯有触感变得清晰。
我“触碰”到了——不是具体的形象,而是一种结构,一种韵律。
那是上古冰裔文明智慧与力量的结晶,是编织在源初大厅这座宏伟建筑“筋骨”中的法则网络的一部分。即便如今破损严重,被污秽覆盖,其底层那种追求绝对秩序、永恒稳固、纯净无瑕的“冰魄之道”的意蕴,依旧如同化石中的年轮,深深烙印在每一道符文的“记忆”里。
我的意识循着这残存的韵律,缓慢地“游走”。避开了那些彻底断裂、被污秽堵塞或扭曲变质的“死路”与“陷阱”,寻找着尚且保持一丝活性、能够与“冰心核”及我自身传承产生共鸣的“通路”。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如同在漆黑的、布满塌方的古老矿洞中,仅凭一丝微弱的气流指引,寻找可能的出口。每前进一寸,都需要全神贯注地解析、判断、调整。识海中,《星枢衍阵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维持着意识清明与稳定。
渐渐地,一些破碎的“信息片段”开始浮现,如同沉船中偶尔浮起的、刻着字的木板:
“……第三十七能量回路……稳定性检测……通过……” (冰冷的、不带感情的法阵自检信息)
“……庆典日……核心共鸣率……创纪录……荣耀归于……”(一丝带着喜悦与崇敬的集体意念残影)
“……警告!核心法则波动异常!第七、第九净化阵列反馈迟滞……”(突然插入的、急促而紧张的警报回响)
“……启动最高防护协议!所有非核心人员撤离!守卫者集结……”(决绝而沉重的命令片段)
“……不行!污染从内部爆发!防护阵列被反向侵蚀!能量过载……”(绝望的呼喊与崩溃的杂音)
“……坚守……为了……净化……希望……”(最后微弱、却充满不甘的悲鸣,随即被无尽的黑暗与嘈杂淹没……)
这些片段零碎而跳跃,却拼凑出一幅令人心悸的毁灭图景:辉煌的文明因核心病变而瞬间崩塌,他们引以为傲的强大防护系统,在来自内部的污染面前脆弱不堪,甚至反过来成了助长污染的帮凶。而此刻我们激活的这个残存节点,或许就是那场浩劫中,某个守卫者或法阵维护者,在最后时刻试图强行隔绝、保存下来的“火种”或“记录点”。
我的意识继续深入,循着一条相对完整、共鸣最强的“通路”追溯。这条通路似乎连接着符文阵列更深层的“认证核心”与“能量交互接口”。
终于,在意识触角穿过一层如同破损蛋壳般的、稀薄但顽固的污秽封锁后,我“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相对完整、散发着纯净幽蓝光芒的法则结构!
它像是一枚微缩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立体符文结晶,悬浮在一片由更暗淡的、受损的符文线条构成的“巢穴”中心。结晶缓缓旋转,不断向四周散发着微弱的净化波动,抵抗着从“巢穴”破损处渗透进来的污秽气息。它正是这个残存节点能够被激活、并释放出屏障的关键!
而我的左手印记,以及印记中的“冰心核”,与这枚微缩符文结晶产生了强烈的、近乎欢呼雀跃的共鸣!它们本是同源,都属于上古冰魄体系最正统、最核心的力量表征!
机会!
我没有试图去“控制”或“修改”这枚结晶——以我现在的状态和对上古符文的了解,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且极易引发不可预料的崩溃。我的目标更加直接,也更为冒险:以自身为媒介,以左手印记和“冰心核”为桥梁,尝试加强这枚结晶与远方冰魄之源最后核心之间的共鸣连接!
如果这枚结晶是残存系统中的一个“纯净节点”,而冰魄之源核心是最大的、尚未完全沦陷的“源头”,那么加强它们之间的联系,或许能产生一些积极的变化——比如,为源头核心注入一丝外部的、来自同源体系的纯净支持?或者,通过这个节点,暂时调动一丝源初大厅残存法阵网络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力量?
这纯粹是基于直觉和现有线索的大胆猜想,成功率微乎其微,且风险巨大。一旦失败,可能引发符文节点崩溃、屏障消失,甚至我的意识可能被卷入两个强大法则结构(尽管一个濒死、一个残破)的共鸣乱流中,遭受重创。
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意识集中在左手印记。我缓缓地、将印记中“冰心核”的力量,以及我对冰魄“恒”、“净”、“生”三昧的浅薄理解,还有一丝象征着“异数”与“可能”的阳钥纯阳意念,混合成一股独特而温和的“信息流”,小心翼翼地注入那枚微缩符文结晶。
这不是力量灌输,而是“身份认证”与“意图传达”。我在告诉它:看,我持有同源的“冰心核”,我理解你们的道(虽然粗浅),我带着净化的意愿,甚至带来了一丝不同的“火”之生机……请相信我,加强你与母体的联系,让我们一起,尝试做点什么!
起初,结晶只是旋转加快,光芒微涨,似乎有些“困惑”或“审视”。但很快,左手印记那与冰魄之源核心清晰无误的共鸣,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明。结晶的光芒稳定下来,接纳了我的“信息流”。
然后,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其内部的结构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旋转加速,散发的幽蓝光芒变得更加凝实、明亮!同时,一道远比之前清晰、稳定得多的共鸣之“线”,从结晶中心笔直地射出,无视了物质与污秽的阻隔,循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坚定地朝着大厅深处、那一点幽蓝核心延伸而去!
成功了!连接被加强了!
就在连接建立的瞬间,两股信息流顺着这条新生的“桥梁”,开始反向涌入我的意识!
一股来自冰魄之源核心,更加清晰、也更加痛苦。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暗红污秽如同活体沼泽,疯狂吞噬、挤压着那一点幽蓝。幽蓝光芒内部,法则结构崩坏扭曲,仅凭最后一点“恒”之执念与“生”之本能,在死死坚守着一小片“净”土。它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呼唤,而是具体的、关于其内部病变法则结构关键“扭曲点”与“污染汇集处”的片段信息!仿佛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拼命向医生指出自己身上最致命的病灶所在!
另一股信息,则来自这个残存符文节点,以及通过它隐约感知到的、源初大厅法阵网络其他尚未完全沦陷的“碎片”。那是一些关于局部区域能量流向、污秽浓度分布、以及少数几个可能还存在微弱反应的“次级节点”位置与状态的模糊信息图!如同获得了一张残缺不全、但无比珍贵的战场实时地图!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我意识一阵剧烈动荡,几乎要脱离这种深层连接状态。但我死死咬牙坚持,拼命记忆、理解着这些宝贵的信息。
然而,危机也随之而来。
我加强节点与核心联系的行为,以及两者之间增强的信息交互,显然惊动了某个存在!
不是外围那些无脑的污秽怪物,而是……悬浮于肉瘤上方的“恶念”!
一股冰冷、暴怒、带着被侵犯领地主权般感觉的宏大恶意,如同发现了蚁穴中异常活动的食蚁兽,瞬间锁定了这条新生的、纯净的共鸣之线,以及作为“桥梁”的我!
“嘶——!!!”
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恶毒的无声嘶鸣,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这一次,不再是范围性的精神压迫,而是高度凝聚的、针对性的精神穿刺!目标直指我正在维持深层连接的意识核心!
外界,一直守护在我身前的赫克托,猛地看到我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七窍之中,竟然同时渗出了细细的血丝!而我左手手背的印记,光芒疯狂闪烁,忽明忽暗,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林祈!”赫克托大惊失色,想要唤醒我,却又不敢贸然触碰,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他只能焦急地看着我,又看向入口处波动越来越剧烈、光芒逐渐黯淡的屏障——外面的怪物似乎也受到了“恶念”怒火的加持,攻击变得更加疯狂、不计代价!
我的识海之中,此刻已是天翻地覆!
那来自“恶念”的针对性精神穿刺,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在《星枢衍阵图》构筑的防御上!防御光幕剧烈摇晃,出现裂纹!更可怕的是,这股恶意似乎带有极强的“追踪”与“污染同化”特性,竟然循着我对符文节点和冰魄核心的连接,反向侵蚀而来,试图污染那枚微缩符文结晶,并顺着连接线直扑冰魄之源核心,同时将我的意识彻底撕碎或污染!
内忧外患,瞬间将我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那枚被我加强连接的微缩符文结晶,以及远方冰魄之源那痛苦的核心,似乎同时感应到了这来自“恶念”的致命威胁与我的绝境!
它们不再仅仅是传递信息,而是……做出了反应!
符文结晶光芒暴涨到极致,不顾自身可能崩解,将残存的、最后一点纯净的法则之力,化作一股精纯的净化洪流,顺着连接线,一半涌向我的意识进行支援与稳固,另一半则化为锐利的净化之矛,逆着“恶念”的精神穿刺,狠狠反刺而去!
而冰魄之源核心,那点幽蓝光芒在无尽的污秽包裹中,猛然迸发出一圈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净”之涟漪!这涟漪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否定”与“排斥”,精准地冲击在“恶念”通过肉瘤与污染网络延伸过来的力量根基之上!
“恶念”的精神穿刺,在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两个关键点的反击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与紊乱!
就是现在!
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强行切断了自身与符文节点、冰魄核心的深层连接,并将接收到的、关于核心病变关键点与大厅法阵残图的信息,死死烙印在记忆深处!
意识如同被强力橡皮筋拉扯,猛地弹回身体!
“噗——!”我再也忍不住,一大口夹杂着冰晶碎屑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扑倒!
“林祈!”赫克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同时挥刃斩断了一条趁屏障剧烈闪烁、几乎溃散时探进来的触手尖梢。
我靠在他身上,剧烈地咳嗽着,感觉灵魂像被撕成了好几片,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浑身冰冷。但我的右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尽力气,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地图……核心弱点……拿到了……”
“快走……屏障……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