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维护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向下、向下、再向下的冰冷阶梯。金属与晶石混合的墙壁触手生凉,上面那些早已黯淡的细密符文,在赫克托偶尔激发的、用于照明的微弱冰蓝光芒扫过时,才会反射出一点晦暗的光泽,如同沉睡巨兽鳞片上的残光。
通道内异常安静,隔绝了上方大厅那疯狂的嘶吼与能量爆裂声,唯有我们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与踉跄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创伤,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金属锈蚀与陈年冰尘的味道,虽然比上面那污秽恶臭好上千万倍,却也干燥得让喉咙如刀割般疼痛。
赫克托几乎是在靠意志力拖着我前行。他后背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覆盖其上的、由冰魄之力凝聚的冰蓝封印下,那暗红的污染如同有生命的毒藤,依旧在顽固地、缓慢地试图向四周侵蚀,每一次他用力或冰铠光芒闪烁,都能看到封印下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他的脸色在幽蓝光芒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汗水与血污混合,在额角下颌凝结成冰晶。
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识海像是被风暴蹂躏过的沙滩,满是裂痕与狼藉。《星枢衍阵图》的运转迟滞而艰涩,勉强维系着意识不散。灵魂深处被“恶念”精神穿刺留下的伤痕,传来一阵阵阴冷刺骨的钝痛,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里面不断搅动。身体更是如同散了架,全靠赫克托的支撑和一股不甘就此倒下的心气在硬撑。
但我们不能停下。这里只是暂时安全,绝非久留之地。那“恶念”的感知范围难以估量,随时可能发现这条隐蔽通道。我们必须在它反应过来、或派遣更适应这种环境的东西下来之前,尽可能深入,找到更安全的藏身点,并恢复哪怕一丝反击的力量。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阶梯开始变得平缓,通道也逐渐宽敞起来,出现了岔路。凭借脑海中那份从符文节点获得的残缺“地图”,以及左手印记与周围环境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共鸣感应,我勉强能为赫克托指明方向——选择那些共鸣感相对“平静”、“稳定”,且地图碎片中标记为“低能量流动”或“储备区域”的路径。
我们避开了几条传来隐约能量嗡鸣或污秽气息(虽然极淡)的岔道,最终拐进了一条末端被一扇厚重的、布满繁复机械结构与符文锁的金属大门封闭的通道。大门半掩着,门轴似乎锈蚀损坏了,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缝隙内一片漆黑,但有微弱的、不同于冰寒的、更加干燥恒温的气流吹出。
门旁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暗淡的晶石板,上面用古老的冰裔文字刻着几个字。赫克托辨认了一下,低声道:“……次级……能源核心……维护隔间?”
能源核心?我的心微微一沉,随即又升起一丝希望。如果是尚未完全被污染的次级能源区域,或许残留着相对纯净的冰魄能量,能帮助我们恢复。但同时,这也可能是病变力量重点侵蚀的目标,危险与机遇并存。
赫克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示意我靠墙站稳,自己则侧身,将短刃探入门缝,小心地拨弄、探查了片刻,又凝神感应了一会儿。
“没有活物气息,能量波动……很微弱,但还算稳定,没有强烈的污染感。”他回头,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进去看看?”
我点点头,此刻我们别无选择。
赫克托率先侧身挤入门缝,确认安全后,再小心地将我拉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比预想中小,大约只有寻常房间大小。四壁和穹顶都是同样的金属晶石结构,布满了管道接口、符文线路板和已经停止运转的、造型奇特的机械装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冷却液的味道。房间中央,有一个被透明晶罩(如今已布满裂纹)半覆盖着的、约莫水缸大小的复杂机械结构,其核心处,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纯净幽蓝光芒的菱形晶石,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缓缓旋转。晶石表面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带动周围残存的符文线路板亮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流光。
“果然……还有残余能量。”赫克托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工具和破损的零件,以及几具蜷缩在地的、穿着类似制服但早已化为冰晶尘埃的遗骸。没有战斗痕迹,这些上古的维护人员,似乎是在能量供给逐渐中断、或接到撤离命令后,安静地在这里……等待终结。
我目光落在中央那枚幽蓝晶石上。纯净,稳定,带着一种与“冰心核”同源、却更加“工业化”、“标准化”的冰魄能量气息。它就像是一小块被精心保存下来的、病变爆发前的“标准能量样本”。
“试试……能不能吸收。”我嘶哑着对赫克托说,同时自己已经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闭上眼睛,尝试运转《星枢衍阵图》,并引导左手印记去感应那晶石散发的微弱能量波动。
赫克托也在我对面坐下,但他没有立刻去吸收能量,而是先谨慎地将一丝冰魄之力探向晶石,确认没有任何陷阱或污染残留后,才开始缓缓引导那纯净的幽蓝能量流入身体。
能量入体的瞬间,一股清凉、温和、如同最纯净冰泉般的舒适感流淌过千疮百孔的身体与灵魂。它并不磅礴,甚至可以说是稀薄,但胜在精纯、稳定,且与我们的冰魄传承完美契合。它优先滋养、修复着那些被污染侵蚀或过度消耗的损伤之处,尤其是赫克托后背的伤口和我的灵魂创伤。虽然速度缓慢,但确确实实在好转。
更重要的是,在这相对安全、安静,且有纯净能量补充的环境中,我得以真正沉下心来,去梳理、解读脑海中那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宝贵信息。
意识沉入识海,避开那些依旧隐隐作痛的裂痕,集中在那份“烙印”之上。
首先是关于源初大厅及周边区域的“残图”。信息是破碎的,如同撕碎的羊皮纸,只拼凑出几个关键区域的相对位置和大致功能:我们进来的大厅主体(已被污染),几条主要的能源与维护通道(包括我们所在的这条),几个标记为“净化阵列节点”、“能源枢纽”、“守卫者集结区”的区域(大多已暗淡或标注为“失效\/污染”),以及……一条从我们目前位置斜向下、似乎通往更深处某个独立封闭空间的、标记着“紧急协议—核心维护通道—最高权限”的虚线路径!
这条虚线路径的终点,在地图上被一个特殊的、三重圆环嵌套的符号标记,旁边有一个模糊的注释片段:“……最终隔离……备份……希望……”
这难道就是加尔扎罗统领记忆中,上古文明在最后时刻,为冰魄之源可能预备的某种“紧急维护通道”或“备份协议”所在地?如果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或许里面还保留着一些未被污染的、关于冰魄之源核心结构或净化手段的关键信息或工具?!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感到无力——地图只指明了大致方向和路径存在,但具体入口、开启方式、内部情况一概不知,且这条路径必然经过大片已被污染的区域,危险重重。
接着,是关于冰魄之源核心(肉瘤深处那点幽蓝)病变“弱点”的信息。这部分信息更加抽象,并非具体的物理位置,而是法则结构层面的“扭曲点”与“污染汇集枢纽”。
我“看”到,在那庞大的暗红肉瘤内部,污秽能量与扭曲的冰魄法则并非均匀混合,而是围绕着几个关键的“节点”在疯狂流转、放大。这些节点,就像癌变肿瘤的“血管新生点”或“代谢核心”,是整个病变体系能量交换与污染扩散最活跃、也最脆弱(相对而言)的地方。
信息中重点标注了三个这样的“弱点”:
1. “恒之失序点”: 位于肉瘤中上部,是原本维持冰魄“恒”之特性的核心法则结构被彻底扭曲、反转的地方。这里法则混乱度最高,能量最不稳定,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但同时,如果能在其极不稳定的波动中,精准注入一股强大、纯净、且带有“恒”之真意的逆向冲击,或许能引发连锁崩溃,严重削弱肉瘤的整体稳定性。
2. “净之反噬源”: 位于肉瘤偏下方,靠近与祭坛连接处。这里是病变力量反向侵蚀、污染冰魄原本“净”之特性的主要源头,也是将纯净冰魄之力转化为污秽能量的“转换炉”。其结构相对稳固,但本身承载着巨大的能量负荷和法则冲突。如果遭到外部强力净化攻击,可能引发能量反噬,对其自身造成重创。
3. “生之畸变核”: 这是信息中感应最模糊、却让我左手印记共鸣最异常的一个点。它似乎深藏于肉瘤最核心处,与那点幽蓝光芒(冰魄之源最后核心)纠缠最深。它并非单纯的污染节点,更像是病变力量利用冰魄“生”之特性催生出的、某种具有“活性”的畸变法则聚合体,是“恶念”能够诞生并维持的重要基础之一,可能也是连接“恶念”与肉瘤实体的关键。攻击它风险最大,但若成功,或许能重创甚至暂时切断“恶念”与病变核心的直接联系!
三个弱点,各有侧重,攻击难度和风险也各不相同。以我们现在这种半残状态,攻击任何一个都如同蚍蜉撼树。但……如果结合那条可能的“紧急维护通道”呢?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上古遗留的“工具”或“协议”?
就在我沉浸在信息分析与艰难抉择中时,一旁调息的赫克托忽然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低喝道:“不对劲!”
几乎同时,我也感到左手印记传来一阵异常的、尖锐的悸动!不是与冰魄核心的共鸣,而是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寒意!
我们同时看向房间入口那道半掩的门缝。
门外,原本死寂的黑暗通道中,传来了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是污秽怪物的嘶吼或爬行声,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缓慢的、仿佛无数湿滑肉体与冰冷金属摩擦的“蠕动声”!而且,声音不是来自上方我们来的方向,而是从通道更深、更黑暗处传来!
有什么东西……从这条维护通道的更深处……上来了!
而且,它似乎……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