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标记后的那条幽蓝色的毒流痕迹,在滚滚红河中显得格外刺眼。
它逆流而上,最终将真正的线索源头死死钉在了金水河畔那座巍峨的衙门上。
司天监。
平日里,这里香火鼎盛,道士们高谈阔论,满口天命国运。
此刻,那块“体察天意”的金字牌匾,在夕阳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
河岸边,数万百姓死死盯着那个正在往外排毒的源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的儿啊!!”
一个妇人瘫软在地,指着司天监的大门,指甲抠进了泥土里,流出血来:“骗子!都是骗子!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这一声哭嚎,像是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这就是天罚?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
“原来是你们在水里下毒!”
“狗官!还命来!!”
人群疯了。
数不清的百姓红着眼,捡起地上的石头、甚至用牙齿咬着栏杆,像黑色的浪潮一样撞向那道朱红大门。
他们要吃人。
要把里面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棍,撕成碎片。
“魏战!”
龙晨端坐马上,面沉如水。
“封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一个人也不许冲进去。”
“是!”
魏战大手一挥。
“列阵!”
铿锵声暴起。
三百玄甲卫虽然不忍,但军令如山。
黑色盾墙瞬间成型,硬生生将愤怒的民意挡在了十步之外。
这帮百姓冲进去,只会破坏现场,甚至被里面的狗急跳墙反杀。
龙晨策马向前,天子剑高举。
“乡亲们!”
声音裹挟着内力,压住了漫天的哭喊。
“这笔账,我龙晨替你们算!”
“半个时辰!”
龙晨伸出两根手指,目光如刀:“我把投毒的杂碎拎出来,千刀万剐,给全城一个交代!”
“若食言,我把脑袋赔给你们!”
人群的躁动,被这股霸道绝伦的气势强行按了下去。
百姓们喘着粗气,眼里依然带着血丝,但他们停下了。
因为说话的人,是刚刚把金水河染红的冠军侯。
龙晨翻身下马。
这一次,他身边跟着的是满脸横肉的屠夫,以及一袭白衣、手持银针的李清歌。
“进。”
“砰!”
屠夫手中板斧一挥,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轰然破碎,木屑纷飞。
院内空荡荡的。
没有慌乱的道士,没有收拾细软的包裹。
只有死寂。
那种明知必死,所以放弃挣扎的死寂。
庭院正中央,高达三丈的观星台上。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正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仰望那根本看不清星辰的黄昏天空。
司天监少监,李淳。
也是东方朔埋得最深的一把暗刀。
“龙侯爷,好大的煞气。”
李淳没有回头,声音飘忽,听不出半点恐惧。
龙晨一步步走上台阶,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淳,毒是你投的?”
“是贫道又怎么样?”
李淳缓缓转身。
他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微笑,手里并没有拿武器,而是扶着观星台正中央的一尊巨大的浑天仪。
那浑天仪并非铜铸,而是某种半透明的晶石,内部流淌着幽蓝色的液体,正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
“但这满城百姓的命,却是侯爷你害的。”
李淳看着龙晨,眼神里透着狂热的讥讽:“若非你步步紧逼,非要置首辅大人于死地,这京都又怎会遭此劫难?”
“是你龙晨,把这京都变成了炼狱。”
“放你娘的屁!”
屠夫怒吼一声,双板斧一撞,就要冲上去砍人。
“别动!”
李清歌突然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紧张,“那是‘龙吸水’的压力阀!他在加压!”
龙晨眼神一凝,脚步瞬间停住。
【玄甲英灵烙印】在脑海中疯狂示警,不是爆炸的炽热感,而是一种窒息的冰冷。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乾最睿智的三公主、听雪楼的楼主,好见识。”
李淳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浑天仪的机括,笑得癫狂。
“龙侯爷以为找到了排污口,堵住就能救人?”
“天真!”
“这下面连通着地下暗河的加压泵,那是司天监用来给皇宫喷泉供水的机关。”
李淳的手指扣住了一个红色的铜环。
“这浑天仪里,存着整整三百斤高浓度的‘腐骨瘟’母液。”
“只要贫道拉下这个环,暗河的水压会瞬间逆流,将这些毒液通过观星台顶端的喷口,以雾气的形式喷洒向全城!”
“水里的毒你们或许能防,但这漫天的毒雾呢?”
“只要吸入一口,肺腑皆烂!”
“龙晨,你要的交代,贫道给你!用这满城人的命给你!”
他要制造毒雾!
这是比水源投毒更绝的死局!
一旦喷发,风一吹,半个京都将沦为死域,神仙难救!
李淳面目狰狞,在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就要拉动铜环。
十步距离。
屠夫来不及,龙晨的天子剑也未必快得过那哪怕半寸的拉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
不是暗器,而是一根极细的、连着天蚕丝的银针!
那银针如鬼魅般绕过浑天仪的支架,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李淳手腕的“神门穴”,随后丝线猛地一收!
“呃!”
李淳的手指已经勾住了铜环,却在发力的瞬间突然失去了知觉,整只手掌无力地垂了下去。
台阶下,李清歌保持着甩手的姿势,脸色苍白,指尖却死死扣着那根天蚕丝。
“截脉!”
李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无论大脑如何下令,那只手就像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机会来了!
龙晨眼中精光爆射。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猎豹般暴起,手中天子剑带起一道凄厉的寒芒。
“噗!”
寒光闪过。
李淳那只废掉的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喷涌!
“啊!!!”
惨叫声刚出口,龙晨已经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从浑天仪旁踢飞出去,重重撞在护栏上。
“屠夫,看住机关!”
“是!”屠夫立刻用庞大的身躯挡在浑天仪前,板斧护在胸前,谁敢靠近就砍谁。
龙晨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地的李淳,眼神森寒。
“想拉全城陪葬?你问过老子手里的剑吗?”
李淳捂着断腕,脸色惨白,但眼中的疯狂却未减分毫。
“嘿嘿……嘿嘿嘿……”
他突然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嘴里涌出大量的黑血。
“龙晨,你以为这就完了?”
“这腐骨瘟……是以人为引的。”
“既然机关用不了,那就用贫道这身血肉来祭这满城的冤魂吧!”
话音未落,李淳的皮肤下突然鼓起无数个大包,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皮下疯狂蠕动。
他的身体开始像蜡烛一样融化!
“不好!是‘化血蛊’!”
李清歌脸色剧变,大声示警:“退开!他要把自己变成毒源!一旦炸开,方圆百丈寸草不生!”
这不是爆炸。
这是要把自己变成一滩高浓度的毒水,渗入地下,甚至化作毒气扩散!
“想烂在这里?做梦!”
龙晨没有退。
他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体内《镇国龙诀》疯狂运转,周身温度骤然升高,空气中竟隐隐传来焦糊味。
至刚至阳,焚尽八荒!
“借你这身毒血,给老子练练功!”
龙晨一声暴喝,双掌猛地拍出,一股肉眼可见的金红色气浪轰然罩下。
那不是普通内力。
那是能将钢铁都烧红的玄甲战气!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声响传来。
李淳刚刚爆开的毒血雾气,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这股极高温度的战气硬生生包裹在内。
毒雾与战气碰撞,发出类似把水泼进滚油里的声音。
腥臭的黑烟刚冒头,就被高温瞬间蒸发!
“啊!!龙晨!你不得好死——!”
李淳在烈焰般的战气中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毒气泄露。
没有瘟疫扩散。
在那霸道绝伦的高温下,李淳整个人连同体内的蛊毒,被彻底焚烧殆尽,化作了一地黑灰。
甚至连地上的青石板,都被烧得寸寸龟裂。
龙晨收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微微发白。
这一招强行催动战气焚毒,对他消耗极大。
“死透了。”
屠夫凑过来,看着地上那一滩人形的灰烬,啐了一口:“便宜这老杂毛了。”
龙晨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那堆灰烬之中。
在高温焚烧下,连骨头都成了灰,却有一样东西,闪烁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那是……”
龙晨虚空一抓,将那物摄入手中。
虽然烫手,但他没有松开。
那是一块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令牌,在如此高温下竟然毫发无损。
令牌正面,刻着司天监的北斗七星图腾。
而背面……
龙晨翻过来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个狰狞的浮雕图案——
一条盘绕着牡丹花的双头蛇!
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几个月前,他在成阳伯世子被杀的现场,在那个死士身上,见过类似的纹饰。
牡丹,象征皇室贵胄。
双头蛇,阴毒无比。
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用这种图腾做私印。
就是那位大乾二公主,李清月!
龙晨猛地攥紧了令牌,掌心被滚烫的金属烫得滋滋作响,他却浑然不觉。
原来如此。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甚至更早。
这位高高在上、以贤德着称的二殿下,就已经和影阁,和东方朔,和这帮想要毁了大乾根基的杂碎,站在了一艘船上!
好一盘大棋。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皇家女!
龙晨抬起头,看向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如修罗的弧度。
“二殿下……”
“你这回,可是把尾巴露给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