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门口,人声鼎沸。
一夜之间,那两排不用油就能亮的“神灯”,彻底把京都人的魂给勾住了。
昨晚没抢到摊位的商贩,今天天刚亮就在门口排起了长龙,队伍一直甩到了朱雀大街的尾巴梢。
柳京坐在那张加宽的红木大案后,手里的金算盘拨得只见残影,噼里啪啦的脆响比那大珠小珠落玉盘还动听。
“城南张屠户,丙字号摊位,免税三月,押金十文!下一个!”
“通州李婆婆,卖绣鞋的?丁字号摊位,免税!下一个!”
“……”
柳京满面红光,嗓门洪亮,那身肥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透着股喜庆劲儿。
就在这时,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硬生生插进了这火热的氛围里。
“柳……柳大人。”
柳京眼皮都没抬,手里算盘珠子一拨:“排队去!没看见后面几百号人等着呢吗?”
“是小的……清阳伯府的老三啊。”
那人赔着笑,脸上的褶子都快堆成了菊花。
正是昨天那个被骂回去的赵三管家。
此刻,这位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伯府管家,手里捧着个锦盒,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倨傲。
柳京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了赵三一眼,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哟,这不是赵管家吗?怎么着,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不在伯府里数银子,跑咱们这穷衙门来干嘛?”
周围排队的百姓和商贩顿时哄笑起来。
“还能干嘛?昨天油没卖出去,今天来求饶了呗!”
“这就是报应!想断咱们的亮,结果把自个儿给黑了!”
赵三管家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一想到临出门前自家伯爷那要吃人的眼神,他又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柳大人说笑了。”赵三把锦盒往前一推,压低声音道:
“昨儿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家伯爷说了,咱们到底是世交,这生意嘛,还是得做。那二十个摊位……咱们还是要租。”
“租?”柳京把那锦盒推了回去,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昨晚我说什么来着?一百两一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赵三心里在滴血,一百两一天,那可是抢钱啊!
但为了挽回伯府的面子和那批积压的灯油,只能忍了。
“是是是,一百两,咱们认了。”赵三伸手去掏银票。
“慢着。”柳京突然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晃了晃,“赵管家,你耳朵是不是不好使?我说的是昨天一百两。”
赵三一愣:“那今天……”
“今天是今天的价。”柳京抓起茶盏,滋溜一口,眼底闪过一丝奸商特有的精光。
“昨晚你们搞断供,那是恶意破坏市场,是给咱们侯爷上眼药。今儿个你们想回来,那是浪子回头。但这回头的门槛嘛……得加高点。”
柳京把算盘往桌上一拍,震得灰尘乱舞。
“摊位费,按普通商户的十倍算!而且,不接受日租,起步一年!一次性付清!”
“十……十倍?!还一年?!”赵三管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尖叫声都破了音,“柳胖子!你这是趁火打劫!你这是要把清阳伯府往死里坑啊!”
普通商户免税,他们十倍?这哪里是做生意,这是要把他们的骨髓都榨干!
“怎么说话呢?”柳京脸一沉,猛地一拍惊堂木。
“这叫‘贵宾席位费’!你们清阳伯府家大业大,占着最好的地段,享受着最亮的神灯,多出点钱怎么了?这是给灾民积德!”
“嫌贵?嫌贵出门左转,好走不送!后面有的是人排队!”
“下一个!”柳京作势要喊人。
“别!别别别!”赵三彻底慌了。如果不租,这批油就真砸手里了,而且清阳伯府会被彻底踢出京都的商业圈子,那损失可就不止这点钱了。
“租!我们租!”赵三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数钱的时候,手指都在哆嗦。
那是从伯府账上硬生生割下来的肉啊!
“这就对了嘛。”柳京一把抢过银票,也不数,直接塞进袖子里,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块木牌。
“拿着,这是你们的号牌。记住喽,这摊位只能卖油,要是敢卖别的,按违约处理,罚金……也是十倍!”
赵三管家捧着那块木牌,失魂落魄地走了,背影萧瑟得像条断了脊梁的狗。
……
京兆府二楼,露台。
龙晨倚着栏杆,看着楼下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魏战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刀,眉头微皱:“侯爷,这么宰他们,会不会把这帮老东西逼急了?”
“逼急了才好。”
龙晨转身,目光扫过桌案上那张刚刚送来的大乾疆域图。
“他们越急,露出来的破绽就越多。而且……”龙晨指了指楼下柳京手里那叠银票,“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
“传令下去,把这笔钱,连同抄家还剩下来的,全部拨给城南。”
魏战一愣:“城南?那不是难民营吗?”
“从今天起,那里不叫难民营。”龙晨眼底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那是比昨夜的神灯更耀眼的野心。
“在那里建两座学堂。”
“一座叫‘讲武堂’,凡军中立功者、寒门子弟身体强健者,皆可入学,修习战阵、武道!”
“另一座,我要扩建‘百工坊’。”
魏战挠了挠头:“侯爷,这‘百工坊’不是已经在咱们府衙后院弄起来了吗?那几十个工匠不是正在造灯吗?”
“后院那个太小了,充其量只能算个试点。”龙晨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
“衙门后院只能搞搞研发,藏点私货。但我真正要的,是开宗立派,是把这些被世人看不起的‘奇技淫巧’摆上台面!”
龙晨声音铿锵:“我要在城南建一座真正的‘百工坊’学院!招揽天下能工巧匠,不仅是干活,更要传授格物致知之学,研制新式军械、农具!给天下寒门工匠一个登天梯!”
魏战倒吸一口凉气。
在大乾,武学是勋贵的家传之秘,工匠是贱籍。
侯爷这是要……打破垄断,给寒门开一条生路啊!
“侯爷,这……这可是动了所有世家的根基啊!比抢他们钱还要命!”魏战声音有些发颤。
“动的就是根基。”龙晨拍了拍魏战的肩膀,那只手上还带着昨夜未洗净的火药味。
“大乾要复兴,不能只靠我龙晨一个人,也不能只靠玄甲卫这几千把刀。”
“我要这天下人人如龙,我要这大乾的脊梁,不再是几根朽木,而是万万千千的钢铁!”
……
东城,清阳伯府。
“啪!”
名贵的青花瓷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赵得柱听着管家的回报,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胖脸涨成了紫茄子。
“十倍……一年……两万两银子!!”赵得柱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都要炸了。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羞辱!是骑在他脖子上拉屎!
“老爷,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了!”管家顶着那张还没消肿的脸,凑上前小声说道。
“黑风寨那边……昨晚没动静,要不咱们再联系联系,让他们今晚动手?”
“蠢货!”赵得柱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管家抽得原地转了个圈。
“动个屁的手!你瞎了吗?!没看见今早城门口挂着的人头?!”
赵得柱浑身哆嗦,脸上的肥肉都在颤,眼里全是惊恐。
“那‘独眼狼’昨晚刚带着人摸到城墙根,连火都没来得及放,就被龙晨的人给包了饺子!整整三百号土匪,被砍成了肉泥!听说那个叫屠夫的家伙杀得兴起,把肠子都挂在城墙上当彩旗了!”
管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这……这龙晨早有防备?!”
“废话!他就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疯子,玩刀子咱们玩不过他!”赵得柱喘着粗气,眼神从惊恐逐渐转为阴毒。
硬的不行,钱拼不过,暗杀又被反杀。那就只能用那招了。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有时候,唾沫星子比刀子还利!”
赵得柱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窗外那座高耸的建筑——国子监。
那里,汇聚了大乾最“清贵”、最“有骨气”的一群人,也是全天下唯一能不用刀就把人逼死的地方。
“去!拿着我的帖子,去拜访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赵得柱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
“告诉那些读书人,龙晨身为新科状元、朝廷命官,却满身铜臭,与民争利!如今更要公然扩建什么‘讲武堂’、‘百工坊’,招揽贱籍工匠登堂入室,还要教泥腿子习武!”
“这是要乱了士农工商的尊卑!是有辱斯文!是毁大乾的教化!”
“让他们去闹!去骂!去静坐!”
“老子倒要看看,他龙晨的刀再快,敢不敢砍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只要他敢动这群‘国之栋梁’一根手指头,全天下的读书人能用笔杆子把他戳成筛子!那时候,就连陛下也保不住他!”
……
次日,清晨。
薄雾未散,京兆府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一股子酸腐气便扑面而来。
龙晨刚跨出门槛,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京兆府门前的空地上,并没有往日里来办事的百姓,而是黑压压坐满了人。
几百号身穿白色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学子,盘膝而坐,神情肃穆,宛如一座座白色的墓碑,死死堵住了衙门的大门。
为首的一名老儒,须发皆白,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见龙晨出来,猛地顿地,发出一声闷响。
“龙晨!”老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指直指龙晨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声音悲愤得仿佛死了亲爹。
“你身为新科状元,不思教化万民,反而操持贱业,满身铜臭!如今更要大兴土木建什么妖言惑众的百工坊学院,乱我大乾礼法!”
“你有辱斯文!你愧对圣人!”
“今日,你要是不撤回这道政令,不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老夫……老夫就撞死在这京兆府的大门上!!”
“让你的青史留名,变成万世骂名!!”
身后,数百学子齐声高呼,声浪震天。
“禁止扩建百工坊!关闭夜市,废除贱业!”
“有辱斯文!国之将亡!”
龙晨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国之栋梁”,看着他们眼中那种被愚弄而不自知的狂热。
他缓缓整理了一下袖口,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抹……看傻子的怜悯。
“想撞死?”龙晨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早安。
“柱子在那边,够硬,请便。”
“魏战,叫人备好凉席,谁撞死了,直接卷走,别脏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