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把药渣倒掉,又嘱咐了几句“按时换药”“别让他再乱动”,才背着药篓跟老汉走了。
屋里只剩容妤和昏迷的秦复川,容妤坐在炕沿上,攥着秦复川的手舍不得松。
“该擦脸的。”她小声嘀咕。
记得以前自己感冒发烧,复川总拿温帕子给她擦脸,说这样舒服。
她连忙端过旁边的水盆,帕子浸了水,她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往秦复川脸上敷。
刚碰到他的额头,他忽然哼唧了一声,眉头皱得紧紧的。
容妤吓得手一抖,帕子“啪嗒”掉在炕上,她慌忙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凉着了?我不该用这么凉的水……”
她从来没照顾过人,以前都是复川照顾她,现在让她守着昏迷的他,她有些手足无措。
这次她不敢直接敷,只敢用指尖蘸着温水,一点点往他脸颊上抹。
他的脸颊瘦了好多,颧骨都突出来了,她抹着抹着,眼泪就掉在了他身上。
这天晚上,容妤没敢睡。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炕边,时不时摸摸秦复川的额头,看烧退了没,又时不时扒开他的眼皮看看,盼着他能突然睁开眼。
后半夜,秦复川眉头还蹙着,呼吸虽比白天匀了些,却依旧浅。
“容妤。”
门口传来低低的声音,是路昱。
他手里捧着件厚大衣,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身影被油灯映在墙上,宽宽的一片。
“路昱?你怎么没睡?”
“你该歇歇了,去里屋睡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容妤连忙摇头,“不用,我不困。复川他还没醒,我得在这儿看着。”
“你这样熬着也没用。”路昱蹲在她身边,视线与她齐平,语气里带着劝,“老郎中说了他烧退了就稳了,不会有事的。你去睡几个小时,养足了精神,明天才能好好照顾他,不是吗?”
他说得实在,可容妤还是舍不得挪窝。
“我……”她想再说“我不困”,话到嘴边却被路昱打断:“听话。”
他伸手拉她起来,“我替你守着,他要是动了,我第一时间喊你,好不好?”
容妤想起白天他帮着搬水、又默默在灶房生火的样子。
他总在这些地方妥帖着,不声张,却让人没法硬气拒绝。
“可是……”她还犹豫着,路昱已经起身,把那件厚大衣往她身上披:“里屋有床,我刚让老汉铺过了。你去睡,算我求你。”
最后那句“求你”说得轻,容妤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他这几天跑前跑后,怕是也没好好合过眼,心里忽然就软了。
“那……他要是有动静,你一定喊我。”
“嗯。”
容妤走到里屋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路昱已经坐在了她刚才的小马扎上。
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眉眼衬得柔和了些,不再是白天那个急着赶路的硬朗模样。
外屋,路昱坐在炕边,没碰秦复川,只静静看着油灯的火苗。
他知道自己该离远点,可看着容妤熬得发红的眼,他就没法转身走。
“秦复川,”他忽然低声开口,对着昏迷的人,“你可得快点醒。”
醒了,她就不用这么熬了,醒了,他也能……能早点死心。
天蒙蒙亮时,土坯房里透进点灰白的光。
秦复川的眼皮动了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条缝。
他偏过头,视线还模糊着,只看到个高大的身影坐在炕边,背对着窗,不是他认识的人。
秦复川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刚才昏昏沉沉间,他好像梦到妤宝了。
梦里她蹲在他身边,指尖轻轻碰他的脸,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哭腔喊他“复川”。
他想应,喉咙却像堵着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越来越模糊。
原来真是梦。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刚要闭上眼缓口气,却听见里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门帘被掀开的轻响。
“复川?”
是妤宝的声音!
秦复川猛地睁开眼,这一次,视线清晰了。
容妤裹着件宽大的厚大衣,头发还有点乱,眼里又惊又喜,跑到炕边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你醒了?复川你真的醒了!”她扑到炕边,伸手摸他额头,她的手暖烘烘的,烫的他想落泪。
是真的,不是梦。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嗓子却哑得厉害,只发出点低低的气音。
容妤连忙倒了碗温水喂他。
温水滑过喉咙,秦复川咳了两声,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妤宝……”
容妤眼泪“唰”地掉下来:“我在呢。”
秦复川望着她,总觉得不真切,抬手想去碰她,刚挨着她的脸颊,就抖得厉害。
是暖的,是软的,不是梦里抓不住的虚影。
他声音发颤,话里带着哭腔,“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工棚塌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妤宝要一个人了。
后来在沙窝里晕着,冷得像掉进冰窖,也是想着她,才咬着牙没松劲。
容妤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哭着笑:“我知道你不会死,会等我。”
秦复川盯着她,看她哭花的脸,看她眼里的自己,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掉。
是欢喜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真真切切摸到她的踏实。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抱着她哭到声音嘶哑。
路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刺痛,他轻咳出声打断他们的相拥。
秦复川这才想起刚醒时看到的那个身影。
容妤连忙介绍,“复川,这位是路昱,是……路铮的儿子,是他和路景明还有安心姐姐救了我,也是他们带我找到你的。”
路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你醒了就好。”
秦复川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救了你?我出事之后,家里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见容妤脸色难看,她别开脸,不敢看他。
“妤宝,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路昱在一旁沉了声,他看着秦复川,语气里多了些冷硬,“是我们带她逃出来的,从我爸手里。”
秦复川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容妤:“逃出来?什么意思?”
容妤咬着唇不敢说,还是路昱在一旁补了句:“我爸对外说你没了,转头就把容妤接回了路家,逼着她……跟他办了婚礼。”
秦复川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路昱,“你说什么?”
路昱没躲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爸逼容妤跟他办了婚礼,就在你出事后第七天。”
“不可能!妤宝,他骗我是不是?路董事长怎么会做这种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他说过要看着我们好好过日子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带着哀求。
“妤宝,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眼神里带着绝望的质问,盼着容妤能说“是我骗你”。
可容妤只是垂着眼,没说话,那沉默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伤人。
“为什么……”
心口像是被巨石碾着,疼得他喘不过气,可更多的是怒。
是那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连带着过往的一切都成了笑话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