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被屋外的人语声吵醒。
“你说,二公子这一次走的怎么这么急啊?”
“谁知道呢,听说是二公子主动跟圣上请缨去守的北疆。”
“北疆?这么远啊?那何时能回来?”
“这一去,怕是难咯,卫国公府总得有一个顶用的吧……”
“嘘,这话可别让人听见了……”
“我当然知道……”
屋外家仆的声音继续,可林鸢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才惊觉,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接下来的几日,她的房间人来人往,有人往她头上戴沉重的金冠,即使扯痛了她的头皮,她也不过是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婚礼热闹而压抑,但这都不重要了。
她的心一片死寂,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怨谁,卫国公对她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宁哥哥对她情深意重;安哥哥身不由己,左右为难;而她自己呢?她没得选…
鸢儿深知自己要被圈在了这一小方天地里了,她被困住了,她心中的梦想与憧憬仿佛都在这一刻破灭。她快乐和幸福的过往,真的要成为过往了……
那个温文尔雅,自信从容,一笑起来宛若皎月的宁哥哥,没有了。
她的宁哥哥变成了整日枯坐在书斋中的卫国公府大公子。虽然,他见到她时还是会微笑,招着手,让她过去,递给她一碟她爱吃的糕点,然后接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公子整日沉浸在书中,不问世事,他似乎没了喜怒哀乐,而她的喜怒哀乐,也不再被人看见!
他娶了她,可又推开她。
那年春天,几个新来的侍女在院子里放起了纸鸢,林鸢已经许久没有放过纸鸢了,嬉笑声如银铃一般,沉寂已久的卫国公似乎短暂地活了过来。林鸢驻足观看,原本高飞的纸鸢一头栽在林鸢脚下。
林鸢将那纸鸢捡起,一时技痒,想要试试,却一眼看到谋士苏默推着郭以宁从月门进来,郭以宁看到纸鸢的那一瞬间,眉头微微皱起,跟苏默低语了几句,苏默便推着他回去了。
郭以宁一走,林鸢只觉通体冰凉,再也没有放纸鸢的心情了。林鸢将纸鸢递给一个领头的侍女,转身回房。身后却传来张妈妈的训斥声:“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能在府里放纸鸢呢?”
林鸢转头却见张妈妈夺过纸鸢,将它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她想拦,却已经来不及。
“张妈妈,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她们放纸鸢?”林鸢又怒又气,质问道。
“回大夫人,这不合规矩……”张妈妈躬身,点头哈腰道,脸色却毫无恭敬之色。
“规矩?什么规矩?”林鸢将那纸鸢捡起,轻轻抚摸上面的破洞,心疼不已,她仰头怒目而视。
“国公爷很早之前就下了命令,为了让大公子好好静养,众人都不许在府中喧闹、奔跑……”张妈妈的声音越说越小。
国公爷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错呢?
林鸢拿着破纸鸢,往回走,失魂落魄,连脚下的台阶都没看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后来,郭以宁托人送了各式的纸鸢给她,可是飞不上天的纸鸢又有何用?
鲜艳鲜活的纸鸢,最终也不过是落满灰烬的烂纸一堆。
在国公府,笑是不被允许。
七年,整整七年,这七年之中,在国公府,似乎开心都变成了一件值得愧疚的事情。
她过着这样灰色压抑的七年,他封闭了自己的心,可她又何尝不是。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阳光明媚的少年郎没有了,而她的安哥哥七年前,御前跪请,替兄长,守边疆,未得皇诏,不得擅离,七年了,他没有回来过,想必他也不愿意回……
那个慈祥的卫国公也不见了,他整日愁容满面,两个儿子一个近在眼前,却客客气气,生分如同陌生人,一个远在天边,刀口舔血,让他担惊受怕。
整个卫国公府原本一个幸福快乐生机勃勃的家,突然间被火山灰覆盖了一般,一切都死了……一切幸福戛然而止。
王太医说大公子的身体里的余毒虽清,但思虑过重,身体每况愈下,终于还是撒手人寰。
她跪在灵堂前,麻木地哭不出来,她盯着那冰冷的杉木棺木,想的是,若是这样撞上去,是不是就可以死了……也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写自己,贞洁烈女?还是会只字不提。
一颗火星溅到她的手背,烫了一个泡,好疼啊,而她怕疼。
似乎是被这火星烫醒,林鸢心中生出了别样的念头,或许,她可以从这四方天地出去,看看外面的样子。
林鸢这样想着,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可是,逃出去以后去哪呢?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去北疆。
但,她迈不出这一步,没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直到,郭以宁身边最信任的谋士苏默给了她两封信,一封是秘阁的介绍信,另一封是送给郭以安的信。
这是郭以宁的遗愿。
在冲天火光之中,林鸢逃出了卫国公府。
火星星星点点,在空中逐渐燃尽,变成了微尘。
林鸢此刻,才真正理解了郭以宁的心意,两封信,两条路,由她选择。
“当年,你为什么没有来?”林鸢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不是质问,只是不解。
“我去了,我在一笑茶楼也等了你整整一夜。”郭以安声音有些哑,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情绪激动,似乎他早已知道两人走错了地方。
“一笑茶楼?”林鸢瞪圆了眼睛,有些诧异。
“对,我当时给你的纸条,写的就是一笑茶楼。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大槐树下。”郭以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遗憾遗憾,“或许这就是命吧……”
“难道是谁换了纸条?”林鸢思索了片刻,“你让谁转交纸条吗?”
郭以安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假手他人?”
很显然有人将那纸条掉包了,但是至于是谁,就无从查证了,毕竟是七年以前的事情。
“此事你很早就知道了?”林鸢望着郭以安的脸,“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在沙漠,你喝醉了酒。”郭以安道。
“那你为何不说?”林鸢“噌”得一下坐直了身子,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郭以安轻轻搂过林鸢,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若你不信我,那便无意义;若你信我,就会增加你的痛苦。我何必说?”
“那现在为什么说?”林鸢用手紧紧攥住被子,
“痛苦的真相比麻木的谎言更珍贵。至少这真实的疼痛让人感觉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