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王李世民那番关于“踏天伐仙”的简短会面,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青阳心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他欣赏李世民的雄心壮志,但琼华之道,终究在于个人求索,而非依附王权。婉拒了李世民“王府设宴”的盛情相邀,苏青阳飘然离开酒楼,身影再次融入洛阳繁华的街巷。
他此行大唐,目的明确。石青璇已踏上仙途,阴葵派那边闹了个天大的乌龙,师妃暄见过,李世民也聊过。接下来,他打算去寻访《大唐双龙传》中另外几位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那对草莽起家、气运滔天的双龙寇仲、徐子陵,以及岭南宋阀的少主宋师道与其妹宋玉致。此等人物,若能引入琼华,必是伐天路上不可多得的助力。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当苏青阳信步走回长安,重新踏上那条号称天下第一街的朱雀大街时,变故骤生!
朱雀大街宽阔笔直,能容十六驾马车并行。两侧店铺林立,商贾云集,行人如织,胡商驼队络绎不绝,尽显大唐帝都的繁华气象。苏青阳一身月白长衫,气质出尘,虽刻意收敛了仙家气象,但那卓尔不群的风姿依旧引得不少行人侧目。他背上那具古朴无华、却隐隐散发着清冷寒意的寒月剑匣,更是在识货之人眼中显得神秘非凡。
就在苏青阳路过一处贩卖西域香料、聚集了不少胡人的摊点时,一个极其刺耳、带着浓重异域口音、又充满了傲慢与贪婪的声音骤然响起:
“喂!那个穿白衣服的汉人!站住!”
苏青阳脚步未停,恍若未闻。
“说你呢!背匣子的!” 那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被无视的恼怒。
呼啦啦! 一群身着色彩鲜艳、绣着奇异图腾皮袍,腰挎弯刀,身形彪悍,眼神凶戾的胡人武士,在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头戴镶满绿松石金冠的壮汉带领下,蛮横地推开挡路的行人,瞬间将苏青阳围在了中间!为首那壮汉,鼻孔朝天,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苏青阳,目光最终死死钉在了他背上的寒月剑匣上,眼中爆射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壮汉指着剑匣,对着苏青阳说了一大串吐蕃语,语气充满命令和威胁。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通译连忙点头哈腰,对着苏青阳趾高气扬地翻译道: “这位是尊贵的吐蕃国大相噶尔·东赞(禄东赞)大人!大人看上你这破匣子了!识相的,赶紧献上来!我们大人一高兴,赏你几块金子!不然……哼哼!” 通译威胁地比划了一下脖子。
噶尔·东赞?!苏青阳眼神微动。他记得此人,历史上吐蕃松赞干布的重臣,确实曾多次出使大唐。不过眼前这位,显然仗着吐蕃国力日盛(在吐蕃人自己看来),在大唐帝都横行无忌惯了,加上本身跋扈贪婪,竟当街强取豪夺!
周围的行人见状,纷纷惊恐地退开,形成一个大圈,对着被围住的苏青阳指指点点,面露同情,却无人敢上前。吐蕃武士的凶悍是出了名的,更遑论对方还是使臣身份。
“破匣子?” 苏青阳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噶尔·东赞那张写满贪婪和傲慢的肥脸,又看了看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确定……要它?”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噶尔·东赞显然听不懂汉语,但看苏青阳的表情,以为对方胆怯了,更加得意,又叽里咕噜吼了几句。通译连忙狐假虎威地翻译:“大人说了!少废话!快把匣子呈上!否则,把你剁碎了喂狗!”
苏青阳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话音未落! 噶尔·东赞只觉眼前一花!那个月白身影仿佛动了一下,又仿佛根本没动!一股难以形容、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寒瞬间将他笼罩!他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的恐怖感觉攫住了他!
他想吼叫,想命令武士动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不止是他,他周围那十几个凶悍的吐蕃武士,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拔刀或前冲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瞬间布满惊恐的寒霜!
紧接着!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冰锥刺入朽木的声音响起! 噶尔·东赞和他那十几个武士的脚下,坚硬平整的朱雀大街青石板地面,毫无征兆地融化了!不是碎裂,是融化!如同滚烫的铁水遇到了冰雪,瞬间化作粘稠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黑色泥沼!
“呃啊——!” 噶尔·东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他那高大肥胖的身躯,连同周围僵直的武士们,就如同陷入无底沼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凭空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泥沼吞噬!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连下沉的过程都显得异常“顺畅”。仅仅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噶尔·东赞那顶镶满绿松石的金冠、惊恐欲绝的头颅,以及武士们僵硬的半截身体,便彻底消失在那片蠕动的黑暗之中!
而那诡异的黑色泥沼,在吞噬完所有人后,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愈合”,重新变回了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平整如初,甚至连一丝水渍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刺骨寒意,以及那獐头鼠目的通译瘫软在地、裤裆湿透、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牙齿咯咯作响的惊恐模样,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朱雀大街! 所有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惊恐万分地看着那个依旧背负剑匣、月白长衫纤尘不染、仿佛只是随手掸了掸灰尘的年轻男子!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弹指间!灭杀吐蕃大相及随行武士十余人!尸骨无存!连地面都恢复如初!这……这是人是鬼?!是仙是魔?!
苏青阳的目光淡淡扫过瘫软在地、已经吓傻的通译,没有杀意,却让通译感觉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白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他微微摇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抬步欲走。
就在这时! “呀!” 一声清脆悦耳、带着浓浓惊诧与难以置信的娇呼,从不远处一座装饰华美的三层绣楼——“揽月轩”的临街雅间窗口传来。
苏青阳脚步微顿,并未回头,神念却已如水银泻地般扫过。只见那雕花窗棂后,一位身着鹅黄宫装、云鬓高挽、肤光胜雪、容颜娇美绝伦的少女,正用手捂着微张的樱唇,一双剪水秋瞳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少女约莫二八年华,气质高贵,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灵动。在她身旁,还侍立着两名气息沉稳、明显身负武功的侍女,此刻也是满脸惊骇地看着楼下。
苏青阳神念微动,已明了此女身份——江夏郡王李道宗之女,受封明月郡主,李雪雁!亦是后来历史上那位远嫁吐蕃、促成唐蕃和平的文成公主!不过此刻,她显然还只是长安城中一位无忧无虑的贵女。
李雪雁今日本是应闺中密友之邀,来这揽月轩品茶赏景,却不料目睹了下方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她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可思议之人!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那月白的身影,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侧颜,那弹指葬敌的绝世风姿,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谪仙,狠狠撞入了她从未对任何男子敞开的心扉!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跋扈的吐蕃大相和武士们,如同陷入无形的沼泽,瞬间消失无踪!干净,利落,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强大!
这……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神仙中人吗?李雪雁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未如此快过,脸颊也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朵红云。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因为过于震惊,碰翻了桌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打湿了裙角。
“郡主!郡主!” 身旁的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声惊呼,想要替她擦拭。
李雪雁却恍若未闻,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楼下那道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月白背影。她下意识地探身向前,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却无意中碰落了窗台上一支随手插在青瓷瓶中的、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
那支海棠打着旋儿,穿过窗棂,飘飘悠悠,朝着楼下坠落。
苏青阳似有所感,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他袍袖似是无意地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的微风卷过。 那支下坠的海棠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改变了轨迹,轻盈地、精准地……落在了李雪雁因探身而伸出窗外的、纤细白皙的掌心之中。
花瓣娇嫩,带着晨露的湿润与芬芳,静静躺在少女温热的掌心。
李雪雁猛地攥紧了那支海棠,如同攥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抬头,再看向人群,那道月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掌心那支犹带露水的海棠,和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淡淡冷香(苏青阳身上自带的仙灵清气),证明着方才那惊鸿一瞥并非梦幻。
“他……他叫什么名字?” 李雪雁低头,看着掌心的海棠,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与羞涩,低声问向身旁的侍女。
侍女面面相觑,她们哪里知道?刚才那煞神,谁敢去打听名讳?
李雪雁却不再追问,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支海棠,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回到雅间内,将海棠重新插入瓶中,目光却始终望着窗外苏青阳消失的方向,眼神迷离,脸颊上的红晕久久未曾散去。
一颗名为“情愫”的种子,就这样在少女毫无防备的心田里,悄然生根发芽。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来自何方,只知道,那道月白身影,那睥睨一切的淡漠眼神,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她的心底。
苏青阳对此一无所知。他早已远去,神念扫过长安城几个寇仲、徐子陵可能出现的市井角落(如赌坊、平民区),却并未发现目标,想来双龙此刻尚未在长安闯出名头。至于宋阀的人,岭南路远,恐怕还需时日。
他微微摇头,不再强求。机缘未到,强求反而不美。正欲离开长安,寻一处清静之地稍作停留,神念却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充满怨毒与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般在人群中一闪而逝,目标……赫然指向刚才揽月轩的方向!
“嗯?”苏青阳眉头微蹙。这股气息……有点意思。他脚步一转,身影消失在原地。
……
揽月轩对面街角阴影处。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衣的老者,正用怨毒无比的目光死死盯着揽月轩三楼的窗口,正是李雪雁所在的雅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刻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骨片上还沾染着几丝暗红的血迹!
“该死的贱婢!竟敢……竟敢害死东赞大人!”老者声音嘶哑,如同夜枭低鸣,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若非你在此地,引得大人驻足,大人怎会……怎会遭此横祸!你等着!老夫定要让你……让你李家……血债血偿!”
他正是噶尔·东赞暗中带进长安的心腹巫师!方才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此刻满腔怨恨无处发泄,竟将东赞之死迁怒于无辜的李雪雁身上!他手中那枚“怨血咒骨”,正是他准备施展一门极其阴毒的诅咒,要隔着虚空,咒杀李雪雁,甚至牵连其家族!
就在他口中念念有词,骨片上黑气升腾,即将施展邪术的瞬间!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如同从虚空中探出,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握着骨片的手腕上。
触手冰凉刺骨!
“!” 老巫师浑身剧颤,如同被毒蝎蜇中!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深邃星空的眼眸!
正是去而复返的苏青阳!
“蝼蚁之怨,也敢妄动杀心?” 苏青阳的声音淡漠如同九天寒风,“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话音落下的刹那! 嗤——! 老巫师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只觉手腕处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他那握着怨血咒骨的手臂,连同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气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那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蔓延至他全身!
“不——!!!” 老巫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充满无尽恐惧的短促嘶嚎,整个佝偻的身躯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捏碎的泥偶,砰然炸裂!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碎裂,而是如同风化万年的沙雕,直接崩解、湮灭,化作了一地不起眼的、灰白色的尘埃!
一阵穿堂风过,尘埃随风飘散,了无痕迹。
苏青阳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抬眼,再次看了一眼揽月轩三楼那扇窗户。
窗内,李雪雁依旧捧着那支海棠,望着窗外发呆,对楼下街角这转瞬即逝、无声无息的杀戮毫无所觉。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娇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光晕。
苏青阳目光微动,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因果已了。”
他不再停留,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而窗内的少女,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震撼与懵懂的心动里,丝毫不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不知那个月白身影,已如清风般远去,只在她心底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惊鸿照影。
昆仑之巅,尚有天骄待他接引。这红尘万丈,一缕无意间牵动的芳心,不过是漫长仙途中,一片随风飘落的……海棠花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