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极宫，两仪殿。
龙涎香在鎏金兽炉中袅袅升起，却驱不散殿内压抑紧绷的气氛。龙椅上，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下方，秦王李世民垂手肃立，面色平静。太子李建成则站在稍前位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吐蕃大相禄东赞……当街被杀？连同护卫十余人……尸骨无存？地面还……恢复如初？”李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难以置信，重复着刚刚由内侍省总管、面如土色的王德哆哆嗦嗦禀报上来的消息。这消息太过离奇，以至于这位见惯风浪的开国帝王都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王德，你再说一遍，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当真有目击者？”
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回……回禀陛下！千真万确啊！朱雀大街上，无数百姓亲眼所见！那禄东赞大相带着人，围住了一个……一个背着一口蓝色剑匣、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似乎是看上了人家的东西想强抢……然后……然后……”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那人好像就说了几句话……禄东赞大相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吐蕃武士，就……就跟掉进烂泥塘里似的，眨眼功夫全陷到地底下去了！地面连个坑都没有！就剩个吓尿裤子的通译瘫在那儿！”
“妖法！这定是妖法！” 李建成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惊惧和一丝莫名的兴奋，“父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妖人在帝都行凶，残害友邦重臣！此事若处理不当，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岂能善罢甘休？我大唐颜面何存？必须严查！将那妖人揪出来，明正典刑，给吐蕃一个交代！” 他刻意强调了“友邦重臣”和“妖人”，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李世民。
李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禄东赞在长安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他也略有耳闻，但此人毕竟是吐蕃大相，代表一国颜面。如此离奇又惨烈的死法，确实棘手。
“世民，”李渊看向次子，“此事……你怎么看？你常在军中，可曾听闻过此等……诡异手段？”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在战场上屡创奇迹的儿子或许能给出点线索。
李世民心中雪亮。背蓝色剑匣（寒月剑匣）、月白长衫、弹指间让人“入土为安”……这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仙尊，还能有谁？禄东赞这蠢货，竟敢把主意打到仙人头上，真是死有余辜！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
“父皇，”李世民拱手，声音不疾不徐，“儿臣以为，此事……扑朔迷离，众说纷纭。正如王总管所言，目击者虽多，但描述皆如坠云雾，难辨真伪。有说地陷的，有说妖法的，还有人说看到白光一闪人就没了……如此混乱，如何查起？”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冷厉与不屑：“再者！禄东赞身为外臣，在我大唐帝都，天子脚下，竟敢当街强抢民物，行同匪类！此等跋扈之举，视我大唐律法为何物？视我天朝威严于何地？儿臣以为，他纵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我大唐，何须向此等无礼狂徒的邦国交代？！”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凛然正气和帝国储君（自认）的霸气！直接将禄东赞钉死在了“咎由自取”的耻辱柱上，把外交事件的性质瞬间扭转成了维护帝国尊严的内部治安问题！同时，也把“查案”的难度无限放大——人都死得那么“玄幻”了，怎么查？查谁？
李渊听得微微颔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世民的话，听着解气，也符合他一贯强硬的风格。
“二弟此言差矣！” 李建成岂能让李世民如此轻易摘出去？他立刻出言反驳，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指责的味道，“父皇！禄东赞行为失当或有之，但其身份特殊，终究代表吐蕃国体！如今惨死街头，死状离奇，若不查明真相，严惩凶手，如何能堵住吐蕃之口？如何能安四方藩属之心？这分明是有人蓄意破坏我大唐与吐蕃邦交！用心险恶！”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世民，意有所指：“况且，并非没有线索！王总管不是说了，还有个通译活着吗？此人乃关键人证！只要将其找到，严加审问，必能问出那凶徒的样貌特征，甚至其身份来历！到时顺藤摸瓜，何愁抓不到真凶？二弟如此急于将此事定性为‘咎由自取’，莫非……是知道些什么？或是不想让人查出什么？”
这诛心之语，就差直接说李世民是幕后主使或包庇犯了！朝堂之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些太子党的官员也纷纷附和，要求严查到底。
李世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被冤枉”的无奈：“大哥何出此言？小弟只是据实而言！那通译惊吓过度，神志不清，其证词又能有几分可信？况且，事发突然，目击者混乱，寻找一个吓晕过去的通译，无异于大海捞针！大哥若执意要查，小弟自当全力配合，只是……”
他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启禀陛下！江夏郡王李道宗携女明月郡主李雪雁，殿外求见！”
李渊正被两个儿子吵得头疼，闻言一愣：“道宗和雪雁？他们来做什么？宣！”
片刻，江夏郡王李道宗一脸肃穆地领着女儿李雪雁步入大殿。李雪雁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鹅黄宫装，略施粉黛，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与忧色，对着李渊盈盈下拜：“臣女李雪雁，叩见陛下。”
“平身吧。”李渊摆摆手，“雪雁，你与道宗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李雪雁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后怕，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响起：“回禀陛下，臣女……臣女今日在朱雀大街的‘揽月轩’品茶，亲眼目睹了禄东赞大相……遇害的经过！”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李世民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哦？！你亲眼所见？快！详细道来！” 李渊精神一振，李建成更是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李雪雁。
“是。”李雪雁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微颤，更显真实：“臣女当时在揽月轩三层临窗雅间，正巧看到禄东赞大相带着一群凶悍护卫，在街上围住了一位……一位背着蓝色长匣、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 她刻意模糊了苏青阳的“仙气”，只以“公子”相称。
“那禄东赞大相态度极其蛮横，言语粗鲁，似乎是要强夺那位公子背负的匣子……那位公子只是平静地说了几句话，禄东赞大相便暴怒，喝令护卫动手……然后……” 李雪雁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恐之色，声音发抖，“然后……臣女就看到禄东赞大相和那些护卫脚下的地面……突然……突然变得像黑色的泥潭一样！他们……他们就像陷进流沙里，一下子……一下子就不见了！地面……地面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只剩下那个通译瘫在地上……”
她的描述，与王德所言基本吻合，细节上更添了几分“亲眼目睹”的真实感，尤其是对地面“黑色泥潭”的描述，填补了王德语焉不详的部分。殿内众人听得倒吸凉气，想象那诡异场景，无不脊背发寒。
“那位公子呢？他后来如何？是何模样？可曾看清？” 李建成立刻追问，这才是关键！
李雪雁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无辜：“臣女……臣女当时吓坏了，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时，那位公子……已经不见了……至于样貌……距离有些远，加上事发突然，只记得……只记得他身姿很挺拔，穿着月白衣衫……面容……很模糊，记不清了……” 她将“惊吓过度记不清细节”的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通译呢？” 李建成不死心，“他可是关键人证！雪雁妹妹后来可曾留意？”
李雪雁再次摇头，秀眉微蹙，带着一丝后怕的余悸：“没有……臣女当时心慌意乱，只想着尽快离开那是非之地……是父王派来保护我的侍卫护送我离开的……至于那个通译……好像……好像是被一些看热闹又胆大的闲汉给拖走了？当时场面混乱，实在没看清……”
“被闲汉拖走了？！” 李建成声音拔高，充满了失望和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证，就这么没了？！”
李雪雁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往父亲李道宗身后缩了缩，小声道：“臣女……臣女真的不知道……或许……或许是被吓疯跑掉了？或者……被那些害怕被牵连的吐蕃随从悄悄弄走了？” 她给出了几个似是而非、无从查证的猜测。
李道宗适时地站了出来，沉声道：“陛下！小女年幼，突遭此等骇人之事，心神受创，能记得这些已属不易。至于那通译，身份低微，又是胡人，在那种混乱局面下失踪，实属寻常。当务之急，非是纠结于一个可能已不在长安的胡人通译，而是如何应对吐蕃！”
他目光扫过李建成和李世民，最后落在李渊身上，语气铿锵：“禄东赞当街强抢，形同匪类，其行可诛！其死，虽离奇，却也是咎由自取！我大唐立国，威加海内，岂能因一跋扈胡酋之死而自乱阵脚，向藩邦卑躬屈膝？臣以为，当立刻遣使责问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为何纵容使臣在我帝都行凶！并严正声明，若吐蕃因此事兴兵挑衅，我大唐必以雷霆之势，让其重蹈蒙元、金国覆辙！”
李道宗这番话，立场鲜明，态度强硬，直接将事件定性为吐蕃挑衅在先，大唐占据绝对道义高地！完美呼应了李世民之前的论点，更将压力反推给了吐蕃！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附议：“儿臣附议！江夏王所言极是！我大唐，当有雷霆手段，亦有凛然正气！岂能为宵小所胁？”
李建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李雪雁的“证词”非但没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反而坐实了禄东赞的罪行，堵死了追查“凶手”的路子！他再想借题发挥，已是千难万难！尤其是李道宗最后那句“重蹈蒙元、金国覆辙”，更是杀气腾腾，让李渊都为之动容！
李渊看着殿中情形，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好了！此事……就依道宗和世民所言！责令鸿胪寺即刻起草国书，严词斥责吐蕃！命边境各军镇，严加戒备！至于那禄东赞……” 他哼了一声，“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尸首……哼，既然找不到了，那就当他从未踏上我大唐国土！退朝！”
“陛下圣明！” 李道宗、李世民及多数大臣躬身领命。 李建成脸色铁青，也只能不甘地低下头：“儿臣……遵旨。”
……
是夜，江夏王府，明月郡主闺阁。
白日里在朝堂上还带着几分惊惶柔弱的李雪雁，此刻正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她手中把玩着一支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正是白日里苏青阳以仙气送回她掌心的那支。烛光映着她绝美的侧脸，眼神却是一片清冷深邃，哪还有半分白日的天真懵懂？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跪在榻前阴影中，声音低沉：“郡主，那个通译……已处理干净。用的是‘化尸粉’，半点痕迹不留。尸体残渣混入夜香车，今早已随秽物一同倒入了护城河喂鱼。”
“嗯。”李雪雁淡淡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拂过海棠花瓣，眼神迷离，仿佛在回忆那月白身影。“知道该怎么说吗？” “属下明白。那通译惊吓过度，失足跌入西市的污水渠，尸骨无存。西市那地方，死个把无足轻重的胡人，寻常事耳。” 黑影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雪雁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闺阁内恢复了宁静。李雪雁将海棠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淡雅的芬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与白日判若两人的、带着一丝冷冽与掌控感的笑容。
“苏青阳……” 她低声呢喃着这个从各种隐秘渠道打探来的名字，眼神炽热而复杂，“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如此……强大，如此……神秘……又如此……不近人情……”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目光仿佛要穿透遥远的距离，落在那座云雾缭绕的昆仑仙山。
“昆仑……琼华……太一仙径……” 李雪雁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你能一步登天……我李雪雁……为何不能？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我！”
她轻轻抚摸着那支海棠，如同抚摸着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月光洒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此刻的她，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受惊”的郡主，也不再是单纯怀春的少女，而是一个看清了前路、并决心以自己的方式去追逐的——野心家。
窗台上，那支来自朱雀大街的海棠，在月色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见证着一颗不甘平凡的心，在权力的漩涡与朦胧的情愫交织中，悄然滋生的、名为“问道”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