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紫宸殿密室的烛火重新燃起。铜兽香炉中沉水香缓缓蒸腾,一缕青烟盘旋而上,在低垂的帷帐间缭绕如雾。沈令仪立于案前,指尖轻抚那幅残图,焦痕如枯叶蔓延至边缘,却未能掩去墨线勾勒出的路径——蜿蜒西去,直指京西荒庙。她的目光停在一处转折点,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刀尖刻意划过,几乎与折痕重合。
萧景琰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外,玄色披风未解,肩头还沾着昨夜雨露凝成的湿意。他眸光沉静,落在同一处标记上,眉峰微蹙。两人皆未言语,但空气里已弥漫开一种无声的默契。昨夜一战,血染宫墙,敌首陈烈被擒时嘴角扬起的冷笑,至今仍悬在记忆深处,像一根细针,刺入平静表象之下。
“他们不会独自逃。”沈令仪终于开口,声音低而稳,如同寒潭落石,“陈烈只是棋子,背后还有人等他脱身。”
萧景琰颔首,从袖中抽出一封密报,纸面泛黄,边角磨损。“各地已有回报。”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青州渡口发现空船漂泊,无桨无帆,似是弃舟登岸;凉原北岭马蹄印成串往西去,痕迹新鲜,至少有百骑以上;永宁坊暗道里留了血迹,不多,位置偏左肋下,非致命伤——是故意引人追错方向。”
沈令仪闭上眼,呼吸渐缓。月魂之力自丹田升起,如清泉漫过经脉,意识沉入昨夜审讯的那一瞬。烛光摇曳,俘虏跪伏于地,双手反绑,脸上血污交错。他始终垂首不语,但在火光晃动的一刹那,眼角微微抽了一下,视线短暂扫过墙上悬挂的旧舆图——正是京西一带。那一眼极快,却带着某种确认般的笃定。
她猛然睁眼,瞳孔微缩,呼吸略重。
“他们在往荒庙聚。”她低声说,语气已转为决断,“不是逃,是集结。有人要接应他们,可能是异族。”
话音落下,萧景琰转身走向墙边兵器架,取下佩刀,刀鞘漆黑无纹,只在末端嵌了一枚银星。他抽出内层夹板,取出一张折叠军报,纸面盖有边关急递红印。三日前,边境哨所上报两名巡卒失踪,文书却被压了半日才递进宫。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指节微紧,抬手将纸拍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调东宫暗卫,两翼包抄,封锁所有通向西岭的小道。”他说,声如铁刃出鞘,“林沧海带骁骑营轻装出发,不许举火把,不许鸣号角,天亮前必须赶到庙外十里埋伏。”
沈令仪已执笔蘸墨,在地图上圈出三个节点:一处位于断崖隘口,仅容双骑并行;一处隐于密林深处,可俯瞰主路;最后一处则是河谷拐弯处,水流湍急,乱石嶙峋,最易设伏。她笔锋顿住,又添一道虚线,连向西北方向一片废弃矿洞。
“若他们真与异族会合,必走隐蔽路线,不敢走官道。”她抬头看他,“而且,他们会选夜尽天明之际动手——那时守备最松,人心最懈。”
命令迅速传下。飞鸽自殿后高台升空,羽翼划破晨雾,掠过宫阙飞檐,消失在东方灰白的天际。与此同时,东宫暗卫悄然出动,黑衣裹身,踏瓦无声;城南校场,林沧海接到密令时正在整队操练,他看完信笺,眼中精光一闪,翻身上马,一声令下,百余名骑兵策马而出,铁蹄踏过石板路,激起一串沉闷回响,一路向西疾驰。
城楼上,沈令仪凭栏而立,望着远去的队伍。风掀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颈后那块旧伤仍在发烫,比昨夜更甚。那是五年前边关之战留下的印记,深入骨髓,每逢月魂波动或杀机临近便会隐隐灼痛。她抬手按了按,指尖传来皮肤下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遥远之地苏醒。
萧景琰走到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支刚批红的令箭,朱砂未干,映着微光如血。“你不必亲自去。”他说,语气并不强硬,却透着不容置疑。
“我要去。”她答得干脆,目光未曾离开远方,“这一战,不能只靠别人替我收尾。陈烈背后之人,若真是当年逃出塞外的那位……那就更该由我亲手了结。”
他看着她侧脸,轮廓冷峻而坚定,眼中没有一丝犹豫。远处天际泛白,第一缕光落在城墙砖缝间,照见尘埃浮动,也照见她鬓边一缕未及挽起的碎发。他终是未再劝阻,只将令箭递出。
“那就带上影七。”他说,“还有,别忘了你的药。”
她接过令箭,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西陲尽头,荒庙的门悄然打开。腐朽木门吱呀作响,惊起屋檐下栖息的寒鸦。一道身影缓步走出,披着灰褐色斗篷,面容藏于兜帽阴影之中。他望向东方,手中握着一枚铜牌,表面刻有古老图腾——狼首衔月,象征着早已覆灭的北狄王族。风吹动他的衣摆,露出腰间一柄短刃,刃身泛蓝,浸过剧毒。
马蹄声越来越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潮水逼近孤岛。而在地下三丈深处,一条废弃地道正缓缓开启,尘土簌簌落下,隐约可见墙壁上残留的符文——那是前朝秘修者留下的禁制阵法,如今已被人为破解。
一场风暴,已在黎明前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