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碎在帐中,沈令仪的手还悬在半空。她没去擦唇角的血,只把袖子压了压,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疼让她清醒。
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沧海掀帘进来。他看见地上的碎片,目光一顿,却没多问。
“各队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拔。”
她点头,扶着案沿站起来。头还在胀,像有东西往颅骨里钻。她喝了口冷水,吞下一颗药丸。药是林沧海早年从边关带回来的,能提神,但伤身。
“出发吧。”
大军启程,沿着断喉道推进。山路狭窄,两侧崖壁高耸。前锋刚过隘口,崖顶忽然滚下巨石,砸翻两辆辎重车。箭矢紧随而至,专射马腿和轮轴。
沈令仪抬手,下令止步。她爬上旁边一块岩石,望向前方。滚石落点精准,箭雨角度刁钻,不是寻常伏击。
夜里扎营,哨岗被人割喉。尸体倒在火堆旁,地上留了几支黑色箭矢。她拾起一支,指腹摸过箭尾刻痕——这是沈家军旧部用的猎狼箭,外人拿不到。
第三天夜里,敌军没现身,只在远处敲鼓。鼓声断续,扰得人无法入睡。等士兵追出去,又是一场空谷扑火。
她坐在帐中,闭眼调息。萧景琰走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气息。
“你发现了什么?”
她睁开眼。“他们知道我们怎么布阵,也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变阵。”
他皱眉。“什么意思?”
“我听到了一句口令。”她的声音很轻,“‘左翼散开三尺,照穿云阵第三变走’。”
萧景琰神色一凛。那套阵法,只有沈家嫡系将领才知道。
她盯着地图,手指划过几处伏击地点。“敌人每次出手,都打在调度衔接的空档。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把我们的战法告诉了他们。”
他看着她。“你是说,残部里有内鬼?”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帐外远处的火光。那里是残部驻扎的地方,火堆还亮着,人影晃动。
两人沉默对坐。风从帐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偏了一下。
第二天清晨,快马加鞭的信使赶到。他跪在帐前,递上一封密函。火漆印是东宫独有的样式。
萧景琰拆开看完,脸色变了。
“谢昭容昨夜晕倒,太医说是心脉受惊。但查她寝殿的熏香,发现混了迷魂引。这种香,三年前曾让你误触毒药。”
沈令仪抬头。“谁报的信?”
“东宫内侍,亲笔所书,火漆未破。”
“那两个当值的侍卫呢?”
“一个死了,在冷宫井里捞出来的,嘴里塞了半块玉珏。纹路……和异族图腾一样。”
她手指一紧,捏住了袖口的布料。
“太巧了。”她说,“前线遇伏,水源被投毒,现在宫里又出事。手法还是当年那一套。”
萧景琰看着她。“你觉得她是真晕,还是假的?”
“我不知道。”她慢慢开口,“但我清楚一点——有人想让我们顾此失彼。前面打仗,后面背锅。等我被拖死在宫案里,他们就能彻底毁掉沈家最后一点可能。”
他盯着她许久。“所以,你不打算回京?”
“不能回。”她说,“我一走,军心必乱。而且……”她顿了顿,“我不在,才更容易让人露出马脚。”
林沧海这时闯了进来,脸色铁青。
“我查了残部这几日的行军记录。三次伏击,都有队伍提前离开主营,说是去巡山。可他们的路线,正好绕开了敌军埋伏的方向。”
她看着他。“把名单给我。”
他递上一张纸。她接过,一个个名字看过去。大多是老卒,有些是她父亲当年亲自提拔的。
她把纸放在灯下,又对照地图,标出每支队伍的位置与时间。
突然,她停住。
有一支小队,两次都出现在伏击前夜的外围侦查名单上。而那两处,正是敌人改动战术的关键节点。
她伸手按住额角。痛又来了,比之前更烈。她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静下来。
她闭眼,试图发动月魂,重回第一次伏击时听到的那句口令。可意识刚沉下去,一阵剧痛炸开,眼前发黑。她撑住桌子,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名字。
她喘着气,睁开眼。
那个名字还在。
她抬起头,对萧景琰说:“我要再看一次那晚的战场。”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强行使用能力。”
“我没得选。”她站起身,声音哑了,“如果我不看,下一个死的就是整支军队。”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她转身走出帐篷,朝着第一次伏击的崖底走去。风刮在脸上,像刀子。颈后的伤开始发烫,越来越烫。
她走到崖下,靠着石壁坐下。闭上眼,手按在太阳穴上。
记忆开始浮现。
风声,箭响,滚石落地的声音。她一点点回溯,直到听见那个声音——
“左翼散开三尺,照穿云阵第三变走。”
这次,她听清了说话的人。
那是个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熟悉的口音。
她猛地睁眼。
那个人,她认识。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石头才没倒下。
远处营地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双冷到底的眼睛。
她抬起手,抹掉嘴角渗出的一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