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在帐中反复琢磨灰衣人的动作,眼睛紧紧盯着沙漏,直至子时的刻度刚到。
子时三刻,铜哨短鸣划破夜空。
沈令仪猛地站起,手中陶片滑落,撞在桌角发出轻响。此时,风从帐外灌进来,吹得灯焰猛地一歪。而远处河岸,已出现火光,那并非营火,而是烧草料的浓烟,正顺着风朝着废堤方向飘去。她急忙抓起披风就往外走。
她踏上高台,冷风扑面,下令传令兵吹旗语铜哨。中圈遇袭,敌已渡河,目标明确。
太阳穴开始跳动,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凝神。沉水香不在身边,但她还记得灰衣人说话时的节奏。左手敲桌两下——那不是随意动作,是试探的信号。三年前听地瓮训练时她说过,轻步过滩者,必先踩石试水。敌人主攻点不在火起处,而在下游三里无人滩。
她睁开眼,声音压得极低:“中圈虚张声势,放烟、擂鼓、多点火把,做出增兵假象。”
“内圈不动,林沧海死守埋药口。”
“御林军精锐由萧景琰带队,绕密林截击下游。”
传令兵领命而去。
她扶着台栏,指尖发凉。身体还没恢复,刚才那一瞬回溯让她眼前发黑,喉间泛苦。她咬牙撑住,盯着远处火光。
火势渐大,中圈传来喊杀声。敌军小队冲入村舍,却被早已埋伏的戍卒逼退。他们动作整齐,不恋战,不追击,显然是为了引人出兵。
她没动。
下游方向依旧安静,连风都弱了。
半个时辰后,密林边缘出现火把移动的痕迹。一队黑影正贴着坡地前进,人数远超预估。萧景琰的人已经就位,在林口设伏。
她取出第二支铜哨,吹出长音三短一长——这是总攻信号。
火光骤然亮起,箭矢破空,敌军主力被截在林道中央。前方有陷马坑,后方起火断路,被困在狭道中。
她松了口气,但心口仍闷。
这太顺利了。
敌军派小队引火,主力被围,看似全盘落子,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灰衣人不会这么蠢,那截漕渠缆绳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暗洞里。
她低头捡起陶片,指腹摩挲底部那个“戌”符。这不是炸堤的标记,是某种指令的起点。而“梅未动”也不是说行动未启,是说真正的“梅”还没现身。
帐外脚步声急促,一名影卫跪地禀报:“林百夫长传来消息,废堤三处埋药口均已守住,斩杀敌头领一人,缴获密信袋,尚未开启。”
她点头,目光仍盯着下游战场。
萧景琰的身影出现在坡顶,玄色披风被火光映出轮廓。他抬手示意,敌军残部已被分割包围,无法突围。
她刚要开口,忽然看见一名黑衣人从尸堆中爬起,手里握着一支短管。那人对准天空,用力一拉。
一道红光冲上夜空,炸开。
她瞳孔一缩。
这不是撤退信号,是通报。
有人在等这一道光。
她立刻转身下令:“封锁所有出入口,不准放走一人!查各营名册,清点人数,一个都不能少!”
“派人去林沧海那里,让他亲自看守密信,不得交给任何人!”
“再传令萧景琰,留活口,必须问出这道信号是给谁的!”
话音未落,远处又是一道红光升起,位置竟在主营后山。
她冲下高台,脚下一滑,扶住柱子才稳住。头痛欲裂,嘴里有血腥味。她吐了一口,继续往前走。
主营后山是粮仓重地,设有暗哨,按理不可能有人接近。除非——内部有人接应。
她走到案前,翻开值守名单。手指停在第三个名字上。
这个人,昨天才调来,说是从西营轮防。可她记得,西营昨夜并无换防记录。
她拿起笔,把那名字圈住,旁边写下一个字:查。
外面火光未熄,喊杀声此起彼伏。
她坐在灯下,手边放着那片陶片,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