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坐在帐中,炭笔掉在草席缝里,她没有去捡。账册摊开在桌上,那句“君侧藏奸,孤无力救”还在眼前。她盯着这行字,手指慢慢收拢。
帐外传来脚步声,比巡逻的节奏快。来人停在门口,低声说:“小姐,林将军有信。”
她抬眼。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左耳缺了一角,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一把旧刀。她认得他,昨日巡营时见过,和林沧海站在一起说了几句话。
她点头。那人进帐,从怀里取出油纸包着的竹筒,双手呈上。
她解开油纸,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后逐行看下去。
谢太傅下狱后,其族弟谢仲文带着家眷连夜出城。守门士兵记得他们用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盖着厚毡,车轮压痕很深,像是载了重物。后来有人在北境荒谷发现火光,夜里有操练口令声传出。商队截获一批兵器,刀柄刻着谢氏私印,箭簇上有谢家军旧标记。
林沧海已派两人混入附近村落查探,暂未动手。
她看完,把信纸放在灯焰上烧了。灰烬飘落,落在账册上。
“回去告诉林将军,我马上见他。”她说。
那人领命,转身离开。
她起身,将账册合上,塞进柜子里锁好。袖口擦过桌沿,沾了炭灰也没管。掀开帐帘走出去。
夜风干冷,吹得旗杆轻响。营地安静,只有岗哨来回走动。她径直走向萧景琰的主帐。
帐内还亮着灯。她没通报,直接掀帘进去。
萧景琰坐在案前,正在看一份军报。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她,放下手中纸页。
“这么晚?”他问。
她把另一份密信递过去,是刚才那封的副本。他接过看了起来。
帐内只剩烛芯偶尔爆响的声音。
他看完,放在一边,没有说话。
“谢家的人还没死绝。”她说,“他们在北境荒谷聚兵,已经有人看见火光和兵器。这不是逃亡,是准备反扑。”
他看着她,“你想怎么办?”
“我要把他们全抓回来。”她说,“活着的,带到你面前。死了的,把尸首拖回来。一个不留。”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朱笔,在一张调令纸上写了几行字,盖上随身玉玺。
“东翼骑兵三百,归你调遣。”他说,“由林沧海统带,今夜整备,明日可动。”
她接过调令,看了一眼就收进袖中。
“你不问我证据是否确凿?”她问。
“你不会在这种事上犯错。”他说,“你要的是结果,不是试探。”
她点头。
“这些人若真集结成军,不出十日就能逼近边城。”她说,“他们知道你放任谢太傅入狱,是想引蛇出洞。现在蛇出来了,就不能让它再钻回去。”
“活口我要亲自审。”他说,“牵涉朝中哪些人,必须弄清楚。”
“我知道。”她说,“我也想知道,当年是谁在京城各门登记簿上抹掉了谢仲文的名字。没有内应,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走那么多兵器。”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开衣服一角往外看了看。
“你打算怎么打?”他问。
“夜袭。”她说,“他们刚聚起来,人心不稳,防备也不会太严。林沧海的人熟悉地形,可以绕后切断退路。我带骑兵正面压上,不给他们点火传信的机会。”
“伤亡难免。”他说。
“我知道。”她说,“但比起让他们养大再打,现在动手代价最小。”
他转过身,看着她,“你不怕背上滥杀之名?毕竟谢家还有些老臣撑着脸面。”
“他们三年前让我父兄背黑锅的时候,没想过名声。”她说,“我现在做的事,不是为了讨谁喜欢,是为了让那些跟着我父兄战死的人闭得上眼。”
他没再说话。
她转身要走。
“等一下。”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停下,没回头。
“如果需要更多人,我可以再拨两百弓弩手。”他说,“但必须天亮前出发,不能拖。”
“不用。”她说,“三百足够。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她走出帐子,风迎面吹来,脸上有些发紧。她抬手摸了摸颈后,那里又开始发热,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她没在意,快步往自己营帐走去。
林沧海已经在等了。他站在帐外,见到她回来,立刻掀帘跟进去。
她把调令交给他。
“今夜整备,明日子时出发。”她说,“你带一队人先走,绕到谷后埋伏。我会率骑兵随后跟进。记住,不准放走一个,也不准提前动手。”
林沧海接过调令,声音低沉:“小姐放心,我亲手带出来的人,都记得沈家恩情。”
她看着他,“我不是小姐。”
“是。”他顿了一下,“属下明白,您现在是江意欢。”
她点头。
“他们用的口令是什么?”她问。
“还在查。”他说,“但据线报,他们每日黄昏点火为号,火光三起三落,代表平安无事。若只一起,就是有外人靠近。”
“那就选黄昏动手。”她说,“他们点火的时候最松懈。”
林沧海记下。
“粮草够吗?”她问。
“够。”他说,“带了五日干粮,水囊也都灌满了。马蹄裹了布,不会发出声音。”
“好。”她说,“你去吧。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所有人的名字和位置清单。”
“是。”
他抱拳退出。
她一个人留在帐中,走到桌前,打开柜子,拿出一张边关地图铺在桌上。用炭笔在北境荒谷的位置画了个圈。
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山脊线,她在想埋伏的最佳位置。
外面风小了些,营地逐渐安静下来。
她吹灭灯,坐回椅子上。
过了很久,她站起来,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看向北方。
天空没有月亮,星星很少。远处山影模糊,看不清轮廓。
她把手放在颈后,那里的热度一直没有退。
她闭上眼,轻声说:“父亲,兄长,这一次,我不再只是来送土的。”
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睁眼。一个士兵跑过来,停在她面前。
“贵妃娘娘,林将军派人送来急报。”士兵递上一张纸条。
她接过打开。
上面写着:【谢仲文昨夜亲至谷中,携银三十箱,分发各队。另设香案祭旗,自称奉先祖遗训,重立谢家军。】
她看完,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灯焰里。
火焰猛地跳了一下。
她转身进帐,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外袍披上。
“备马。”她对帐外说,“我要见林沧海最后一面。”
士兵应声而去。
她站在桌前,盯着地图上那个炭笔画的圈。
手指用力按在纸上,几乎要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