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沧海刚踏进偏殿,门还没合上,沈令仪就抬手示意宫人退下。她快步走到窗边,将铜灯调暗,屋里顿时昏黄一片。
“你说他们开始动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什么时候的事?”
林沧海站在原地,铠甲上的尘土还未掸去。他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泛白。“昨夜我巡到城南水道,发现两个生面孔跟着我。不是御林军的编制,动作也野。我没打草惊蛇,绕了几圈甩开,但今早校场点卯,谢家那个副统领突然把三队精锐调去了西侧第三哨。”
沈令仪眼神一沉。
那是她上次见他的地方。
“他还查了我的轮值记录,”林沧海继续说,“问得特别细。属下觉得,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屋内安静了一瞬。窗外风扫过檐角,发出轻微的响动。
沈令仪盯着地面,片刻后抬头:“你回去不能空手。若真被围,不要逃。”
林沧海一愣:“娘娘的意思是?”
“亮符。”她说,“虎符是你最后的护身符。只要它还在,沈家军的人就不会袖手旁观。”
林沧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握紧又松开。“可万一……没人认得这符呢?三年了,有些人可能已经忘了。”
“不会。”沈令仪走近一步,“你记得北地口音那句暗语吗?‘山河在,沈家就在’。这不是命令,是信。只要你喊出来,总会有人听见。”
林沧海沉默几息,终于点头:“属下明白。若遇险,不退,只亮符。”
“去吧。”她转身从案上取来一支朱笔,在名册上划了一行,“明日我会以查验轮值为由召你入宫。若有变故,按约定行事。”
林沧海抱拳,转身出门。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令仪立刻吹灭了灯。
她坐在黑暗里,没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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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林沧海离开皇宫,独自往城南营区走。他没走主道,挑了条沿河的小路。夜风冷,吹得衣袍贴在身上。他右肩旧伤隐隐作痛,走路时右腿略沉。
快到水闸口时,他停下脚步。
前方桥下有个人影靠着石墩蹲着,像是在等人。林沧海没出声,缓缓把手搭在刀柄上,继续往前走。
那人没动。
等他走过桥面,身后传来靴底碾碎枯叶的声音。
来了。
他猛地转身,抽出半截刀。一道寒光擦着他脸颊掠过,差一点就割开喉咙。
黑衣人一击落空,第二刀立刻跟上,直劈肩颈。林沧海侧身避让,左臂硬挡了一下,铁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借力后退,背靠断墙,喘了口气。
另外三人从桥两侧包抄上来,刀都出了鞘。
四对一,退路被堵死。
林沧海知道今晚难逃。他摸了摸怀中那块青铜符,手指发烫。
不能再藏了。
他猛然抽出虎符,高举过头,对着月光大吼:“虎符在,令如山!”
青灰色的金属在月下闪出冷光,刻纹清晰可见——“沈”字居中,虎首昂立。
他话音未落,远处巡查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士兵原本正提灯巡夜,听到声音猛地顿住。他盯着那块符看了两秒,突然拔刀怒吼:“护百夫长!”
刀光一闪,冲向最近的杀手。
紧接着,巷口、屋檐、树后,接连跃出三道身影。全都穿着御林军服,但动作凌厉,招式统一,明显受过边军训练。
混战瞬间爆发。
林沧海咬牙迎上正面敌人,刀锋相撞,火花四溅。他右肩旧伤崩裂,血顺着铠甲流下来,但他不敢松手。
一名杀手趁机绕到背后,刀尖直刺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短箭射穿那人手腕。杀手惨叫一声,刀落地。
林沧海回头,看见那个年轻士兵正收弓,脸上全是汗。
“你是……”他喘着气问。
“属下李铮,三年前随老将军守雁门关。”年轻人抹了把脸,“属下一直等着这枚符。”
林沧海胸口一热。
另一边,三名旧部已将两名杀手逼入死角。一人被砍中大腿跪地,另一人跳进河里想逃,却被飞刀钉中小腿,挣扎几下沉了下去。
剩下的两个杀手见势不对,转身就跑。李铮刚要追,林沧海抬手制止:“别追了。让他们走。”
李铮愣住:“可他们会报信。”
“报就报。”林沧海把虎符收回怀里,按住流血的肩膀,“让他们知道也好。沈家的人,没死绝。”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
“你们几个,以后归我直接调遣。”他说,“名字报上来。”
“赵岩。”
“陈平。”
“周猛。”
“李铮。”
林沧海点点头,从怀里撕下一块布巾,递给李铮:“包扎一下。明天照常上岗,谁也不许缺勤。”
“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河面,黑水荡漾,没有尸体浮起。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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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沈令仪端坐偏殿,面前摊着一本御林军轮值名册。宫人通报林百夫长求见时,她头也没抬。
林沧海走进来,脸色苍白,右手缠着布,渗出暗红血迹。他站在殿中,低头行礼。
“昨日巡查可有异常?”沈令仪翻着名册,语气平淡。
“回贵妃娘娘,一切正常。”他答得干脆。
她笔尖一顿,在纸上写了个“无”字,又轻轻划掉,换了个“宜”字。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夹在名册第十三页,推到桌边。
林沧海上前几步,拿起名册,低头看时,指尖微微一颤。
纸上只有三个字:符已验?
他合上名册,低声答:“符在,人应。”
沈令仪没说话,只是重新蘸墨,在名册上写下一行新批注。字迹比平时重了许多。
片刻后,她抬头:“今后你每日申时前来复命,不必通传。”
林沧海抱拳:“属下遵命。”
他转身欲走,忽然停住,低声补了一句:“十七人已清点完毕,皆愿听调。”
沈令仪垂眼看着桌面,指尖轻轻敲了敲那页纸。
“忠骨未寒。”她轻声道。
林沧海退出大殿,脚步沉重却稳定。
沈令仪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阳光刺进来,照在她手上。她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块烧焦的布片,边缘参差不齐。
她盯着看了很久,慢慢攥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宫人低声禀报:“谢贵妃派人送来安神茶。”
她没回头,只说:“放外间。”
宫人应声退下。
她走到铜镜前,解开衣领。颈后凤纹颜色更深,边缘微微凸起,碰上去有些发烫。
她重新系好衣领,转身走向书案。
刚坐下,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过,落向凤尾阁方向。
她盯着那座楼看了一会儿,提起笔,写下一行字:查谢昭容近半月出入记录。
笔尖落下时,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