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他,目光没有闪躲。
萧景琰站在门前,身影挡住了晨光。他没说话,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两人之间隔着一步距离,空气僵住。
沈令仪收回手,袖中的碎瓷片贴着掌心。她侧身从他身旁走过,脚步未停。
刚踏出东宫门槛,风忽然变了方向。屋檐上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是瓦片被碰动。她本能地偏头,一道寒光擦着耳侧飞过,钉入对面墙缝,尾端嗡嗡震颤。
是袖箭。
她还未站稳,又是一箭射下,直取咽喉。
剑光骤起。
萧景琰拔剑横扫,金属相击发出刺耳声响。第二支箭被劈成两截,半截落地,另半截斜插进石板。
他持剑立在她前方,背对着她。玄色龙袍被风吹起,袖口云雷纹若隐若现。
屋顶上再无动静。
他没有追,也没有喊人。只是缓缓收剑,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断箭。
“回去。”他说。
“我不回。”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麻,但还能动。刚才那一瞬她看清了——箭是从西边偏殿的屋角射来的,那里有一小片瓦松动了。
她绕过他,朝那个方向走。
“你去不了。”他的声音冷下来,“你现在走出去,就是送死。”
“三年前他们让我死了一次。”她停下脚步,没回头,“这次我活着回来,不是为了再躲进哪个屋子等别人替我开口。”
她说完继续往前走。
脚步落在青砖上,一声接一声。身后没有动静,也没人阻拦。他知道她不会听,也就不再拦。
偏殿门虚掩着,木框积灰,门轴早已生锈。她推门进去时,发出嘎的一声。
里面空荡无人。靠墙摆着一张旧案几,上面有茶渍和纸屑。角落堆着几个木匣,大小不一,其中一个盖子没合严。
她走过去,蹲下查看。
匣内是些旧账本,页角发黄卷边。翻了几页,全是宫中采买记录,与军务无关。但她注意到,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边缘烧焦了一角。
她伸手去拿。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是巡查的禁卫。她立刻缩手,退到柱子后,屏住呼吸。
脚步由远及近,经过门口时慢了一下,随后又走远了。
她等了片刻,重新靠近木匣。这一次,她不再看那张纸,而是盯着匣子本身——底部有刮痕,像是常被人搬动时蹭到地面。而刚才她触碰时,感觉分量不对,底下似乎还有夹层。
她用指甲沿着边缘撬了下,底板松动。
夹层里什么都没有。
但她记得金手指的规则:只要亲身经历过,就能重历五感。她闭上眼,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她清醒。
月魂之力被强行牵引。
眼前景象扭曲,时间倒流。
她看见一个穿仙鹤补子朝服的人走进这间偏殿。是谢太傅。他咳嗽两声,把一封信从木匣取出,迅速塞进朝服内衬。那信封火漆完好,右下角印着双鹤交颈纹,一角露出“北狄”二字。
画面消失。
她猛地睁眼,额头冷汗滑落,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针在里面来回穿刺。喉咙发干,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但她记住了——密函藏在朝服左内襟夹层,距袖口七寸。
她靠着柱子慢慢站起来,腿有些软。偏殿外依旧安静,禁卫已经走远。
她没急着出去。先走到窗边,从缝隙往外看。西廊尽头,谢太傅的随从正抱着木匣往宫车走去。那人腰带上的扣环是银丝缠藤样式,和她在早朝时看到的一样。
匣子已经被带走。
她转身离开偏殿,沿原路返回。走到半道,遇见一个小宫女提着水桶洒扫。
她低声问:“贵妃娘娘可曾召见谢大人?”
宫女摇头:“没有。倒是御书房派人来请了两次,说陛下要查旧档。”
她眼神一沉。
御书房?
萧景琰也在找东西。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条窄巷,来到东宫外围。这里少有人来,墙根下长着枯草。她靠在墙上歇了会儿,手还在抖,但脑子清楚。
密函现在不在木匣里,已经被谢太傅带走。但它曾进入御书房范围,说明有可能留下登记痕迹,或者副本存档。
她必须今晚潜入。
可御书房守卫森严,进出都要登记。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白天露面已是冒险,夜里靠近更是找死。
除非……
有个正当理由进去。
她想起昨夜那个递腰牌的陈姓内侍。他是父兄旧部,能混进东宫管事,说明背后有人安排。林沧海虽未现身,但他的人一定还在宫中活动。
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光明正大进出御书房的身份。
天快中午时,她回到东宫偏殿。
刚进门,就看见萧景琰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杯茶,热气还没散。
他抬头看她。
“你去了哪里?”
“偏殿。”
“谁让你去的?”
“没人让我去。我自己要去。”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下巴,仔细看她脖子上的伤。
伤口又裂开了,血渗出来,顺着锁骨往下流。
“你知道刚才那支箭淬了什么?”他松开手,“是牵机毒。沾血即发,三个时辰内筋络抽搐而亡。”
“我知道。”
“你还敢往前走?”
“我不走,真相就不会自己出来。”
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停下。
“今晚御书房要清点旧档,缺个誊录的文书。有个名额,是你用命换来的。”
他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她走到床边,掀开床垫,把袖子里那块染血的布条撕碎,一片片塞进缝隙。然后从发髻里取出一支普通银簪,放在桌上。
这是她最后一件能防身的东西。今晚她不能带任何武器进去。
她坐下来喝水,手还在抖。但喝完一碗热水后,心跳渐渐稳了。
傍晚时分,陈姓内侍来了。
他没说话,只递给她一套深青色文书服,腰间挂着一块新腰牌。
“戌时三刻,西门入,报名字就行。”他说完就走。
她换上衣服,把头发挽成妇人髻,遮住颈后伤痕。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但眼神稳。
她出门时,天已全黑。
西门守卫检查腰牌后放行。她低着头走进御花园西侧小径,远远看见御书房灯火通明。
门口站着两名内侍,手里拿着名册。
她上前一步,报了名字。
其中一人抬头看她,目光停留了一瞬。
她低头等着。
那人翻开名册,在某一页停住,笔尖点了点她的名字。
“进来吧。”他说,“先去东厢领纸笔,然后到主厅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