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门槛上时,沈令仪正低头系腰牌。
那块铜牌是昨夜那个搀她的内侍悄悄塞进她手里的。他没说话,只轻轻拍了下她手腕,动作熟稔得不像陌生人。她记得这人姓陈,三年前在父兄帐下当过差,后来被调去管东宫杂役。如今这块腰牌成了她混进朝堂的唯一凭证。
她换上了小太监的旧衣,灰布短衫,袖口磨得发白。帽檐压得很低,刚好遮住半张脸。脖子上的伤还在渗血,被粗布衣领蹭着,走一步就扯一下。她没包扎,怕动作太多引人注意。
东宫到勤政殿有条专供宦官行走的窄道,两边是高墙,中间铺青砖。她跟着一队挑水的杂役往里走,脚步放轻,呼吸放缓。路上听见两个老臣低声说话。
“听说昨夜陛下宿在东宫。”
“可不是,连玉玺都没回乾清宫。”
“这江氏女……到底是何来历?”
沈令仪没停步,也没回头。她把左手插进袖子里,指尖摸到藏好的碎瓷片。那是地牢里留下的,边缘锋利,能割破喉咙。
卯时三刻,金銮殿外已站满文武百官。
她贴着廊柱走到最末一排,蹲在阴影里。朝班按品级排列,她这个位置本该是个端香炉的小太监,此刻那人正靠在墙边打盹。她不动声色地替上去,双手捧住铜炉,垂着眼皮。
钟鼓响起,群臣跪拜。
萧景琰从殿后走出,登上龙椅。他穿玄色龙袍,袖口绣云雷纹,脸上没有表情。目光扫过殿中时,曾在角落停顿一瞬,又很快移开。
谢太傅出列了。
他五十多岁,穿仙鹤补子朝服,手里拿着玉板。咳嗽两声后,声音沉稳地开口。
“臣有本奏。”
“讲。”
“近日宫中流言四起,皆言有一女子,原为罪臣之女,却蒙圣恩得居东宫,夜夜伴驾,形迹可疑。更有人称其非人所生,乃借尸还魂之邪祟,意图蛊惑君心,扰乱国本!”
殿中一片寂静。
沈令仪的手指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铜炉边缘,变成暗红色斑点。
谢太傅继续说:“古有妲己祸商,今有妖女乱周!此等异象,不可不察。臣请彻查旧案,重审沈氏通敌之罪,以正视听,安天下之心!”
话音落下,几位御史低头附和,其余大臣默然不语。
沈令仪盯着地面,脑子里闪过月圆夜看到的画面——谢昭容走进冷宫,托盘里放着芙蓉酥,唇角含笑。她说:“姐姐慢用,这是陛下赐的点心。”然后袖中滑出细管,将毒液滴入糕点。
三年前他们说我毒杀贵妃,现在又说我借尸还魂。谎言一层盖一层,就是为了掩盖最初的血案。
她抬眼看向高台。
萧景琰仍坐着,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直到谢太傅提到“重审沈氏旧案”,他的目光才再次落向殿角。两人没有对视,但她知道他在看哪里。
他在等,也在护。
她慢慢松开手,让血珠顺着指尖滑落,在砖缝里积成一小滩。
这时,一名宫女匆匆从侧门进来,走到殿外候着。沈令仪认得她,是谢昭容身边的人。那人看了眼殿内,转身快步离去。
她记住了方向——偏殿西廊。
退朝铃响,大臣们依次退出。
谢太傅走在最后,经过殿门时又咳了一声。那声音低哑,带着拖音,和三年前在父亲书房听到的一模一样。那天晚上,她躲在屏风后,看见一个穿朝服的男人翻找密函,一边咳嗽一边把信塞进袖中。
原来是他。
她靠着墙站起来,腿有些发软。铜炉还在手里,烫得掌心发红。她把它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顺手拿过对方肩上的空水桶。
这是个好借口。送水的可以到处走。
她拎着桶跟在官员队伍后面,穿过主殿,绕到西廊。这条路通向几间闲置的偏殿,平日少有人来。可今天,她看见谢太傅的随从站在一处屋门前,手里抱着个木匣。
那人没穿官服,但腰带上的扣环是谢家特有的样式——银丝缠藤。
她假装低头擦汗,眼角余光扫过门楣。上面落着一层灰,唯独门把手附近很干净,像是常有人进出。
水桶突然变重了。
她低头一看,桶底裂了道缝,水正一点点漏出来。湿意顺着鞋面爬上来,冰凉一片。
她没动,也没抬头。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巡查的禁卫军。她立刻往前走,装作要去井边重新打水。经过那扇门时,她放慢脚步,听见里面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
回到东宫偏殿时,天已大亮。
她把水桶放在院角,脱下外衣。袖子里那块染血的布条还在,上面写着“银月耳坠”“云雷纹靴”。她把它撕成碎片,塞进床板底下。
颈后的伤越来越烫,像有火在烧。
她坐在桌前,倒了杯茶。茶水映出她的脸,苍白,瘦削,眼睛却亮得吓人。
门外传来动静。
她立刻起身,走到窗边。是林沧海安排的人来了信号——院中晾衣绳上的蓝布巾不见了。
她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刚拉开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萧景琰。
他站在门口,身后没有随从。看着她,没说话。
她退后半步,手伸进袖子,握住碎瓷片。
“你要去哪?”他问。
“去找真相。”
“你知道他们会杀你。”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
她抬头看他:“三年前我死过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人按着头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