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站在东宫殿外,双手捧着托盘,茶盏在瓷碟上稳稳立着。她垂着眼,呼吸平缓,袖中那片碎瓷紧贴掌心,边缘有些硌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
仪仗停在台阶下,宫女们低头跪迎。她没有抬头,只从余光里看见杏红裙摆踏上石阶,银镯轻响,一股沉水香飘了过来。
谢昭容站定在她面前。
“茶。”对方声音温柔,像春日拂柳。
沈令仪上前半步,双膝微曲,将托盘举过头顶。她的动作很慢,手指控制着力道。就在谢昭容伸手要接的瞬间,她手腕一偏,托盘轻撞旁边小婢的手肘。
茶盏落地,碎裂声刺耳。
谢昭容的手顿在半空,笑意未散,可眼底冷了下来。
沈令仪立刻跪下,头压得极低:“奴婢失手,请贵妃恕罪。”
没人动。
风穿过庭院,吹起檐角铃铛,叮当一声。
沈令仪伏在地上,眼角却悄悄抬起,顺着谢昭容垂落的袖口向上看去——那只手露出一截腕子,皮肤白净,正中央一点红痣,颜色鲜亮,像刚滴落的血。
和三年前那个死士的一模一样。
她心跳加快,但没乱。右手悄悄滑进袖中,握住了那片碎瓷。
谢昭容弯腰,似要扶她:“起来吧,不过是个茶盏,不必吓成这样。”
话音落下的刹那,袖中寒光一闪。
匕首出鞘,直刺咽喉。
沈令仪猛地侧身,左手甩出碎瓷,迎向刀刃。两物相撞,发出短促脆响,毒刃偏开,划过颈侧,一阵火辣。
她跌坐在地,手撑地面,指缝渗出血丝。
谢昭容收手很快,匕首缩回袖中,动作流畅,仿佛刚才只是抬了下手。
“这婢女太慌,竟吓到自己。”她退后一步,语气惋惜,“陛下若知道,怕是要责罚。”
沈令仪没说话,只抬眼看去。
殿门处,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走出。
萧景琰站在阶上,手里握着剑,剑鞘未离身,但手已按在柄上。他目光落在谢昭容袖口,那里有一道细微湿痕,泛着暗红,不是血。
是毒渍。
“贵妃今日来东宫,是为问话。”他开口,声音不高,“不是为杀人。”
谢昭容转脸看他,眉眼柔和:“陛下多心了,臣妾只是防身。这婢女举止怪异,打翻茶盏不说,还藏利器在身,恐有不轨。”
她说着,指向地上那片碎瓷。
萧景琰走下台阶,靴底踩过碎瓷片,发出轻微声响。他走到沈令仪身边,却没有看她,而是蹲下身,用剑尖挑起那片瓷。
“防身?”他盯着谢昭容,“你袖中匕首淬的是鹤顶红,三步毙命。这种毒,宫规明令禁带。”
谢昭容睫毛微颤:“臣妾不知……”
“你不知。”他打断,“那你腕上的红痣,是从哪来的?”
空气一静。
沈令仪靠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听着这句话。
红痣。
他看到了。
谢昭容脸上第一次露出僵意,但她很快低头,轻笑:“胎记罢了,自小就有。”
“是。”萧景琰站起身,剑尖垂地,“可三年前刺杀沈家满门的那个死士,腕上也有。”
沈令仪猛然抬头。
他知道了什么?
萧景琰终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没有情绪,只有警告。
然后他收回目光,对身后侍卫道:“此女行为可疑,又冲撞贵妃,暂押地牢,待查。”
两名侍卫上前,架起沈令仪。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拖行,身体软垂,像昏过去一般。但她耳朵竖着,听清了每句话。
谢昭容站在原地,没再说话,只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红痣。
萧景琰转身回殿,步伐沉稳。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背对着众人说了一句:“明日早朝,谢太傅递了折子,说边关急报有误,需重审军档。”
沈令仪被拖出院门时,听见了这句话。
她闭上眼,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地牢的路很长,石阶潮湿,两侧火把摇晃。她被推着往下走,铁链声一路响着。
前方是牢门,厚重木板,铜钉密布。
侍卫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门开了。
里面黑着,只有角落一盏油灯,光晕很小。
她被扔进去,膝盖磕在石板上,疼了一下。
门外锁链落下。
她慢慢坐正,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指尖沾了血。
外面传来脚步声,渐远。
她靠在墙上,睁开眼。
牢房对面的墙上,刻着几道划痕,歪歪斜斜,像是有人数着日子留下。
她盯着那些划痕,忽然想起什么。
三年前,她在冷宫的最后一夜,也见过这样的划痕。
就在床头的墙面上。
当时她以为是前一个废妃留下的。
现在她明白了。
那是她自己刻的。
月圆之夜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