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靠在石墙上,手指还在掌心攥着那片碎瓷。她听见了侍卫的话,知道萧景琰没有下令杀她,也知道这一夜还远未结束。
头顶高窗透进一缕光,清冷地落在她额前。月亮升起来了。
她闭上眼,把呼吸放慢。身体很累,伤口还在渗血,头也一阵阵发沉。但她不能睡。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腊月初七,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是她死的那天。也是她重生的起点。
她开始回想那个晚上的一切——药香混着湿气扑面而来,烛火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床边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目的性地靠近。她记得谢昭容进来时穿的是月白底绣金线的裙,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碟芙蓉酥。
她咬住牙根,将意识一点点往回拉。痛感从掌心传来,帮她稳住神志。月光越来越亮,照在脸上像一层薄霜。
突然,她的感官变了。
眼前不再是地牢昏暗的墙,而是冷宫内殿的帷帐。她“看”到了自己前世的身体,躺在榻上,脸色发青,手搭在被角边缘,指尖微微抽动。屋子里很静,只有更鼓响了三下,是子时。
门开了。
谢昭容走进来,脚步很轻。她脸上带着笑,声音温柔:“姐姐今日气色好些了,陛下惦记你身子虚弱,特赐点心送来。”
她把托盘放在案上,伸手拿起一块芙蓉酥。袖口微动,一支细管滑出指间,滴下一滴无色液体,落进糕点边缘。她放下管子,用帕子擦了手,又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沈令仪看着这一切,心头猛地收紧。
这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画面。但这一次,她的感知比以往清晰得多。她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甜腐味,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沉水香。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床上那个即将死去的自己,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房间角落。
屏风后有人。
她立刻察觉到了。那不是错觉,也不是影子晃动。是一双靴尖,露在紫檀屏风的缝隙之间。黑色皮革制成,底缘绣着银线云雷纹——那是东宫暗卫独有的标记。
她认得这双靴子。
曾在御书房外见过一次。那人始终低着头,只在萧景琰召见时行礼退下。她当时没在意,只觉得身形熟悉。现在她明白了,那一晚,他就在那里,站在屏风后面,一句话没说,一步没动。
他看到了谢昭容下毒。
他也看到了她痛苦挣扎。
但他没有出来。
也没有救。
沈令仪的心跳加快,记忆中的画面开始模糊,像是要散开。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必须再看一眼。
她集中全部力气,盯着屏风后的身影。那人依旧不动,呼吸极轻,站姿笔直。就在她快要被拉回现实时,对方微微侧了下头,一道银光闪过耳垂。
是耳坠。
弯月形状,银质。
她记住了。
下一瞬,一股剧烈的头痛炸开,像有东西在脑子里撕扯。她猛地睁眼,整个人跌坐在地,额头全是冷汗,鼻腔发热,一滴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她喘着气,手指抠进地面。五感正在回归,可身体已经快撑不住。她知道这是代价,每一次使用都会伤身,这次尤其重。
但她拿到了东西。
她颤抖着手,从袖中抽出一小块布条,又摸出半截炭笔。手指几乎拿不稳,但她还是写下了几个字:屏风后,云雷纹靴,银月耳坠。
写完,她把布条卷紧,塞进发髻深处。然后把炭笔碾碎,撒在角落。
外面传来水滴声,一滴一滴,砸在石地上。她靠着墙,慢慢把腿蜷起来,抱住膝盖。冷意从地面往上爬,伤口也开始发烫。
她想起萧景琰今夜来地牢的样子。他没有带人,只带了一把剑。他掀开她的衣领,看了凤纹很久。那时候他的眼神不对劲,不是惊讶,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确认。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也早就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才没有当场处置她。不是因为犹豫,是因为他需要她活着,需要她开口,需要她把那些没人敢提的事一件件翻出来。
可他为什么不出手?
为什么让谢昭容动手?
为什么派暗卫来看,却不许他们救人?
她抬起头,望着高窗里的月亮。它很圆,也很亮,照得牢房里那盏油灯都显得黯淡。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监视。
是见证。
帝王不需要真相藏在卷宗里。他要的是有人亲历过,活下来,再亲口说出来。
所以三年前他按兵不动。
所以今晚他亲自下来。
所以他留她一条命。
沈令仪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她的视线落在墙角那十八道刻痕上。最后一道确实很浅,像是中途被人打断。
之前她以为是自己刻的。
现在她想,也许不是。
也许那个人也等过救援。
也许他也看到过屏风后的靴尖。
也许他和她一样,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这宫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谁下的毒,而是谁坐在上面,默许了这一切发生。
她抬手摸了摸颈后的伤。那里还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苏醒。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活着出去。
她要把那双靴子的主人找出来,要把那枚耳坠对上人,要把那晚没有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当着萧景琰的面讲清楚。
她靠在墙上,手指慢慢松开又握紧。碎瓷片还在掌心,边缘已经磨钝,但足够割破皮肤。
门外脚步声响起。
两名侍卫换岗,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另一人笑了。
她听出来了。就是刚才那个咳嗽的老太监。他还在。
他送来的水有毒。
他今晚又来了。
他不是偶然出现的。
她是被安排进这间牢房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炭灰和血。她把碎瓷片贴在掌心,用力压下去。
疼让她清醒。
月光移到了墙上的第十七道刻痕。
她抬起眼,盯着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来。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