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那家挂着“鲁味斋”牌匾的馆子。早已打烊，门窗紧闭，黑漆漆的一片。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焦急张望。
谢知衡心里一沉。陈铮一定找过这里，没找到她，现在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又会动用多少力量在找她。她环顾四周，幸运地发现斜对面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公用电话亭。
她快步走过去，投币，拨通了家里小楼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一声，两声，三声……无人接听。
他不在家。是还没回去，还是出去找她了？
她又尝试拨通了陈铮办公室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握着冰凉的话筒，谢知衡站在昏暗的电话亭里，看着玻璃窗外寂静的街道，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切的茫然和无助。
夜风从亭子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她浑身发冷。她拢了拢衣襟，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军区大院门岗的值班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年轻而警惕的士兵。
“您好，我是陈铮副参谋长的家属谢知衡。请问……陈副参谋长今晚有回大院吗？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对方显然知道她，语气立刻恭敬了些：“谢研究员？您好。陈副参谋长傍晚出去后一直没回来。大概七点多的时候，他打电话回来问过您是否回家了，听说没有，就交代我们留意，如果看到您或者有您的消息，立刻通知他。后来……大概九点前后，他亲自回来了一趟，带了两个人，问了情况又急匆匆走了，看起来很着急。需要我们帮您联系他吗？他有留下一个紧急联系号码。”
“麻烦你直接打给他，谢谢。”谢知衡连忙说，“我……我这边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联系他时，麻烦告诉他我已经在从鲁菜馆回去了，让他别担心。”
“好的，谢研究员。您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谢知衡靠在电话亭冰凉的玻璃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七点多就开始找，九点多还亲自回来问……可想而知这几个小时陈铮是如何度过的。
愧疚感细细密密地爬上心头，夹杂着对即将面对他的担忧。她能想象他此刻的焦虑、愤怒，以及……可能已经滋生出的怀疑。
毕竟，她“失踪”的这几个小时，是和越廷在一起。
不能再耽搁了。
她走出电话亭，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这个时间点，公交车早已停运，路上连辆人力三轮车都看不见。她咬咬牙，辨认了一下家的方向，决定走回去。好在距离不算太远，步行大概四五十分钟。
春夜的沈阳街头，冷清而空旷。谢知衡裹紧外套，独自一人走在路灯投下的光影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更添孤寂。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越廷痛苦扭曲的脸和那些疯狂的话语，一会儿是陈铮可能布满阴霾的眉眼和质问。身体很累，心更累。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有灯光、有温暖的小楼，哪怕等待她的是狂风暴雨。
走了大约半小时，胃部的疼痛加剧，冷汗开始渗出额角。她不得不放慢脚步，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喘息。
真是糟糕透了。她自嘲地想，在实验室连续熬几个通宵也没这么狼狈过。
就在她感觉有些撑不住的时候，前方街道拐角处，两束雪亮的车灯刺破黑暗，疾驰而来。吉普车特有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车子在她前方十几米处猛地刹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
是陈铮。
他身上的军装外套敞开着，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色在车灯映照下异常苍白，眼底布满了血丝。他一把抓住谢知衡的双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哼了一声。
“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极力压抑却仍清晰可辨的颤抖和怒意，“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吗？！整个沈阳城都快被我翻过来了！人不见影子，你到底……”
他的目光急速地在她身上扫过，看到她苍白疲惫的脸色，额角的冷汗，微微发颤的身体，以及……手臂上被他捏住时本能蹙眉吃痛的表情。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汹涌的怒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了回去，转换成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担忧和恐惧的情绪。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又不舒服？”他松开一些力道，但手仍紧紧抓着她，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颤。
谢知衡看着他眼底那片惊惶未定的赤红，看着他因焦急而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原本准备好的、关于“低血糖晕倒被好心人救助”的说辞，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欺骗这样一双眼睛，需要比面对越廷的疯狂更大的勇气，或者说，更深的残忍。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疲惫地垂下眼睫，低声说：“有点低血糖，胃疼。走不动了。”
陈铮立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急，却不忘调整姿势让她更舒服些。
“先上车。”他沉声道，抱着她大步走向吉普车。
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是陈铮的副官之一，看到他们过来，连忙下车帮忙打开后座车门。
陈铮小心翼翼地将谢知衡放进后座，自己随即也坐了进来，对副官吩咐：“开车，回家。开稳点。”
“是！”
车子平稳地启动。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陈铮让谢知衡靠在自己怀里，手臂环着她，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上，轻轻揉按。
他没有再追问她今晚的行踪，只是抿着唇，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上，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谢知衡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沉稳却比平时稍快的心跳，以及身上传来的、带着夜晚寒气的凛冽气息。
她闭上眼，胃部的绞痛在他掌心持续的温热揉按下稍有缓解，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她能感觉到陈铮在压抑着什么，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