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的小凉亭处,李静言正一脸自得地高举着手腕,向对面的吕盈风,陈玉荫和曹琴默三人显摆着她手上戴的那对儿蓝碧玺描金翡翠镯子。
“这可是瑾嫔娘娘亲自给我戴上的呢”
“瞧见这上面镶得碧玺了吗?我身边的翠果说,这东西搁以前可都是贡品来的,只特供妃以上的娘娘用的”
“还有这个翡翠,看着多透啊,跟水儿似的...”
她边说着,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口中啧啧称奇,
“到底是富察氏呢,底蕴深厚,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听人说,这瑾嫔还只是富察氏旁支家的女孩儿呢,真是没想到...”
吕盈风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
“瞅你那儿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真要这么稀罕,还戴出来做什么,直接拿个香案供起来呗”
“哎,你!”
“哎呀,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陈玉荫忙抬手制止了眼看着就要拌起嘴的两人,打起了圆场。
“李姐姐,你还没说瑾嫔娘娘为何送这对镯子呢”
“可是你做了什么好事?”
李静言闻言,很快就把刚刚的那点儿龃龉抛到脑后了,高高仰着头,艳若桃李的小脸儿上满是骄矜,对着陈玉荫得意道:
“是因为我照顾四公主有功!”
四公主,就是瑾嫔富察·婉和的孩子,今年五月初五生的,当天恰逢是个很晴朗的好天气,恪战就给四公主取满名为“阿沙音”,意为“苍苍云霞”,
瑾嫔很是疼爱四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自出了月子后,更是一刻都不舍得让孩子离开她的视线,
不过也正常,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嘛。
“前天四公主吃饭的时候一直哭,谁来都哄不好,我当时正在外面遛食儿呢,就跑去瞧了瞧”
“原来是胀气啦,瑾嫔娘娘把四公主养得也忒精细了些,喝完奶就抱在怀里,时间长了,可不得胀气吗”
“我就跟瑾嫔娘娘说,让她抱着小公主颠一颠,再拍拍她的背,晃晃腿,把嗝儿打出来就好了...”
“果然,四公主一打完嗝,吐了一点儿奶,就不哭了,瑾嫔娘娘夸我心细,这才送了我这对镯子呢!”
陈玉荫立刻很捧场地赞叹:
“真没想到,李姐姐竟还有这等本事”
李静言就摇头晃脑地笑,颊边的酒窝深深,依旧是娇俏可人的很。
那是,她小时候肠胃弱,总是生病,她娘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瞧她现在身体多好,一点事儿都没有的!
吕盈风哼笑一声,天青色帕子轻轻甩在陈玉荫的胳膊上,
“也就你性子好,还愿意做她的捧哏了”
“瞧她那儿傻样,得个好东西,巴不得给所有人都得炫耀一遍,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待李静言生气,吕盈风慢悠悠站起身,冲着坐着的三人道:
“得了,要起风了,我这两天喉咙不舒服的很,怕是不能在外面久待,今日就先走了”
“你们慢慢聊吧”
说罢,吕盈风搭着小诗的手,转身走出了凉亭。
“哼!就她能显摆,一天天的,真是会扫兴”
李静言瞧着吕盈风渐渐远去的身影,小声嘀咕着。
陈玉荫笑了笑,没吭声,身旁一直沉默着的曹琴默却突然开口了。
“吕常在的哥哥在保宁做知府,据说很得看重呢”
“她哥哥又疼她,年年都往内务府给她送一大堆东西”
“到底是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啊...”
曹琴默微笑着,声音却带着些惆怅叹息,惹得李静言面色更难看了。
她家里自入宫第二年起,就再也没往宫里给她递过东西了。
她让人写信回去,也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仿佛父亲看出来了,她这个不得圣上宠爱的女儿,已经再没有可投资的价值了。
那母亲呢?
阿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静言阴沉着脸,再没有刚刚神气活现的样子,冷笑道:
“家里人再挂念又如何?”
“入了宫,一辈子就呆在这儿了,死了也别想出去”
“现在看着哥哥妹妹的亲得很,可时间长了,谁还惦记她呢”
“不还是老死宫中的命!”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刻薄,
曹琴默勾了勾嘴角,低眉不语,陈玉荫皱起细细的眉头,打量了曹琴默一眼,想了想,还是起身道:
“李姐姐,曹答应,我刚刚想起来,今个儿中午放在书案上的墨砚好像还没收起来”
“出来有些时候了,妹妹也该回去了”
说着,她向李静言行了个福礼,不顾身后李静言焦急的挽留声,小跑着走出了凉亭,纤细窈窕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转瞬,小凉亭中就只剩李静言和曹琴默两人。
“哎呀,一个个都走那么快干什么,真没意思”
李静言拧了拧帕子,皱着小脸,有些不高兴地坐了下来。
曹琴默掀起眼皮子瞧了她一眼,又缓缓滑向李静言手中繁丽精致的镯子,突然微笑着开口道:
“李常在这双手生得真是好,粉白细嫩的,配上这绿莹莹的翡翠镯子,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呢”
“估摸着就是皇上见了,也是会夸赞的”
李静言闻言又起了些兴致,刚要开口附和,曹琴默却轻声叹了口气,惋惜道:
“哎,四公主的病要是能再生得久一些就好了,咱们皇上疼爱孩子,肯定会去看望的”
“到时候啊,李常在你肯定能得更多的赏赐”
“说不得运气好,还能再次被皇上看见呢,反正瑾嫔娘娘又不能再生育了...”
“要真能怀上个阿哥,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了!”
李静言愣住了。
“哎呦呦,瞧我,浑说什么呢,小公主金枝玉叶,底下的奴才又伺候的精心,哪儿是说病就病的...”
曹琴默说着,拍了拍胸脯,一脸的担忧庆幸,李静言却没再搭话,只呆呆地低头看向雪白的皓腕上那一抹晶莹浓厚的翠绿,连曹琴默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过了没几天,延禧宫李常在企图在四公主阿沙音的辅食中加入牵牛子粉,被瑾嫔的陪嫁侍女流云当场抓获。
牵牛子性寒微苦,有小毒,婴幼儿误食会导致呕吐腹泻,极易伤元气。
富察·婉和得到禀告后惊怒非常,直接就下令将李静言关了起来,并把此事上报到了养心殿中。
恪战听到消息后,自然很是恼怒,直接将手中的奏章都扔了出去,下令赐死李氏,死后不必上报,直接扔去宫女坟掩埋,不许迁入皇家园陵。
宜修也是很震惊,没想到这个李静言竟会如此胆大妄为,蠢钝不堪。
她跟在皇上身边都这么多年了,竟还没看出来皇帝对子嗣有多么的在意和重视吗?
怎么敢下手的?
还这么的光明正大,被人当场抓获。
宜修实在想不通,但她考虑着李静言毕竟是从潜邸就进来的,当初在王府时跟自己也算有些微薄情面,因此,还是去了趟养心殿为其求了求情,
将直接赐死改为了赐自尽,
好歹也算为她留些体面。
毕竟当初费氏被扭断脖子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
赐自尽的口谕发往延禧宫西偏殿,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壶鸩酒和一条白绫。
一开始,李静言害怕地尖叫挣扎着,不肯赴死,不停地对着门口的苏培盛磕头求饶,请求再见皇上一面。
后来,殿外的富察氏就进来了,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李静言惨嚎一声“阿娘”,随后大口喷吐出黑血,彻底失去了声息。
这个明媚娇艳如三月桃花,却又耳根子软弱,心性恶钝愚蠢的女子,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后宫倾轧,在紫禁城中再次香消玉殒。
她死之前,眼睛瞪得好大,直直盯着宫墙的南方,流了许多的泪。
李静言啊李静言,那颗颗的泪珠,是为谁而流呢?
.........
“李氏!本宫自问待你不薄,自入住延禧宫主位,一应衣食住行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何要毒害本宫的四公主?!”
“我...我没有...娘娘,我没想过害四公主,我就是,就是想让四公主生个小病...只是生个小病而已啊...”
“我...嫔妾...嫔妾就是想让皇上来一来延禧宫,让皇上...还能看见我...也为我家里人争口气...”
“嫔妾错了!嫔妾知错了娘娘,求求您,就饶恕嫔妾一回吧”
李静言跪在富察·婉和的脚下不住地磕头,哭得狼狈不堪。
富察·婉和却冷着脸,听到李氏的话后嗤笑一声,
“家人?”
她居高临下地俯首,声音带着满满的怒火和恶意。
“呵,李氏,你要为哪个家人争气啊?”
“你难道不知道,早在你进宫的第二年,你父亲就因为贪污受贿,侵占良田被问罪斩首了吗?”
“家人?哈哈,真是可笑,你哪儿还有家人啊?”
李静言磕头的动作就停住了,她猛然抬起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
她呆呆地望向头顶的富察·婉和,结结巴巴地喃喃询问,
“那,那我娘呢...”
富察·婉和却已不耐烦地站起身,
“谁知道呢?大约是死了吧”
“就算没死在监牢里,也会死在流放的路上...”
“你撒谎!!”
李静言愤怒着要扑过去,却被一群人牢牢压住了。
富察·婉和看向她的目光冰冷又厌恶,神情冷漠道:
“看来李常在很挂念她的母亲啊”
“那本宫就成全她们”
“流云,给李常在灌鸩酒”
“至少得死的全须全尾的,到了地底下,母女俩再见,才能相认不是?”
“嗻,小主放心”
混合着眼泪和哀嚎的毒酒就被用力扭曲着灌下去了。
大约是很痛的吧,所以她才流了那么多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