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八年年初,紫禁城再次出了两件稀罕事儿。
一件是甄贵人的,这位在后宫中悄然沉寂了两年的小嫔妃,在今年的年节家宴上,凭借一曲生机盎然的“绿腰”舞,再次强势闯入众人的视线中。
二十出头的年纪,多么明媚娇美啊。
在适应了后宫生活后,气质也渐渐安定沉静了下来。
一曲舞罢,帝悦之,特赐封号“灵”。
聪慧机敏曰灵,
毓秀天然曰灵。
此后,甄氏的宠爱,也渐渐多了起来。
再有一件,是关于翊坤宫的华嫔娘娘和四阿哥弘昂的。
两人自木兰围场的春季围猎回来后,也不知为着什么,大吵一架,直吵得翊坤宫主殿的瓷器摆件都换了一批。
后来弘昂竟还掏出鞭子,把华嫔身边的总管太监周宁海给抽晕了过去。
气得年氏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小,弘昂的嘴唇都破了,此后母子俩就开始冷战起来。
整整两个月,弘昂在尚书房和阿哥所两点一线,一次都没再踏足过翊坤宫的门。
但奇怪的是,恪战竟也没说什么,由着儿子去了。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的端午节。
内务府早早就开始给宫人们分发五毒饼,每个人的腕子上也绑了条五色辟邪绳。
虽说忙碌,但底下的奴才们却都是十分的高兴,人人都挂着笑脸,倒让一贯肃穆沉寂的紫禁城显出些难得的热闹活泼来。
只除了翊坤宫。
正殿上,来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哆哆嗦嗦地低声细语,
他是弘昂身边随侍太监中的一个。
“禀娘娘,咱们阿哥爷说,说今天难得闲暇,约了,约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去大阿哥府上喝酒”
“晚上,晚上就不来翊坤宫用膳了...”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一盏描金琉璃茶杯就被甩在身后的地板上,顷刻间,名贵的茶具就碎成了渣子。
满殿的宫女太监立刻俯首贴地,跪了下去,传话的小太监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磕头请罪,
“请娘娘息怒,请娘娘息怒啊”
年世兰坐在主位的桌前,寒着脸冷声道:
“哼!爱来不来”
“还得让我这个做额娘的求着他不成?”
“回去跟你们阿哥说,有本事,让他一辈子都别进翊坤宫的门!”
“娘娘!”
身后的颂芝急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随后摆了摆手,室内的奴才皆是如蒙大赦,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屋内就只剩下颂芝和年世兰两人。
颂芝跪坐在年世兰身边,轻轻给她家主子捏着胳膊,笑着哄劝她,
“娘娘,别说气话了,啊”
“马上就是咱们阿哥爷的生辰了,往常都是您亲自去下厨,做一碗长寿面,陪着小主子过的,难不成,今年因为这些许小事置气,母子俩还不见面了不成?”
年世兰嗤笑一声,
“置气?哈,我哪敢跟咱们紫禁城尊贵的四阿哥置气啊”
“他那天那个死样子,你又不是没见到,我不过说了两句,就又砸东西又摔碗的,声音大的都快把翊坤宫的梁顶给掀了,当着我的面,都敢把周宁海打成那儿样”
“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至于你说的些许小事?”
年世兰更生气了,扭头看向颂芝,愤怒道,
“他都把自己亲表哥的手脚给打折了!这还只是些许小事吗?!”
“就为了两个黄毛丫头...”
颂芝忙晃了晃年世兰的手,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主子慎言!您气糊涂了!”
什么黄毛丫头,那是三公主和四公主!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皇上知晓了,娘娘少不得又得吃顿瓜落。
年世兰很快噤了声,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喃喃低语:
“我,本宫是被那小混蛋气着了,这才口不择言了些”
颂芝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只继续柔声劝解着年世兰,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儿也怪不了咱们阿哥爷啊”
......
颂芝口中的事件起因,还得从二月份的春季围猎开始。
弘安因不喜欢围猎,在木兰围场呆得无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组了场马球比赛。
阿哥和公主们都可带着自己的哈哈珠子和伴读上场。
恪战的每位阿哥都各配有四个哈哈珠子,其中两个是由生母的族内举荐上来的,另外两个则是恪战给他们挑的。
公主也是这样。
原本是只有弘安弘曦和阿沙音三个人和各自的哈哈珠子一起骑马耍着玩儿的。
后来弘昂和苏吉从猎场下来后,觉着挺有意思的,就又拉来弘历,几个人组了两队开始比赛。
结果这一比,就出事儿了。
年富为了在弘昂面前表现,击球的时候挥杆打伤了苏吉的脸,还撞歪了阿沙音的坐骑,导致她的马受到惊吓,将阿沙音甩了下去。
年盛年富是弘昂的哈哈珠子,一个是年希尧的儿子,一个是年羹尧的儿子。
年盛的年纪较大,性格更成熟稳重,和弘昂日常相处的时候会更有分寸感些。
而恪战作为阿玛,显然也是很了解弘昂自矜高傲的脾性的,给他选的两个伴读也都是既有本事,性格也好的。
很显然,年富在其中并没有任何能被弘昂看得上眼的优势,不可避免的,就会被疏远无视。
可偏偏他又不能张口埋怨。
因为弘昂作为上位者,并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想法,顾忌任何人的脸面。
这也导致了,年富迫切地想要在弘昂这个表弟面前显露一番自己的本事,好找回面子。
苏吉和阿沙音,多好的靶子啊,一个球技一般,一个骑术不出彩。
还都是公主,没什么了不得的。
就算得罪了也没关系,姑母自会保下他的。
“混蛋!你在干什么?!”
“阿沙!”
“四姐!”
弘昂的怒吼声自身后传来的时候,阿沙音被甩下马,暴露在高高扬起的铁蹄下的时候。
年富终于有些慌了。
他,他没想这样儿的。
他不知道那匹马会受到惊吓,他不知道四公主竟然抓不稳缰绳。
他不知道啊!
这不关他的事啊!
凌利的破空声正对着他传来,弓弦的铮铮嗡鸣也随后响起。
年富呆坐在马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道箭矢朝他急速飞来,又很快从他的脸颊两旁掠过,射向身后发狂扬蹄的白马。
一箭穿头,
一箭刺心,
那匹马就哀嚎着倒下了。
鲜血染红了它的脖颈和前胸,因为两支箭的穿透力太强,它是侧躺着摔倒的。
眼睛里含着泪,直直地盯着一旁僵立在马上的年富。
年富觉得它是在看自己。
白马很快就死去了。
场上的众人都长吁一口气。
年富的手却突然颤抖起来,连带着他的脸皮都开始痉挛了。
朝他射出那两箭的是个女孩儿,束着高高的马尾长辫,身形欣长高挑,相貌英气明艳。
她驾着马越过他,面无表情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可莫名的,年富有一种直觉,很强烈又毫无预兆的警示他。
年富,你完了。
你之后的命运,大约也会像这匹马一样,黯淡无光,一无所有了。
女孩儿下了马,飞快跑到阿沙音身边,细细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神情关切。
“小四,你有没有事?有伤到哪里吗?”
阿沙音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刚刚的情况太惊险了,让她的心脏到现在都还在怦怦地急速跳动着。
“二姐姐”
她喊着,随后身子一歪,趴倒在额尔赫的怀里,
“我的胳膊好疼啊”
“好像断了一样”
阿沙音带着哭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