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十一月十五日,晚亥时。
京城的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只一轮圆月高悬在在天上,无端显出几分凄清悲凉。
栖祥苑内一片漆黑静寂,只主屋的卧室里亮着几点昏黄烛火。
柔则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往日白玉般清丽的面容迅速灰败下去,死亡的气息缭绕其上。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要死了。
临终之际,柔则的双眼死死盯着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但直至最后,她也没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一颗温热泪珠从眼角滑落,隐入散乱的鬓发中,柔则轻轻叹了口气,最终,那双仿佛永远温柔含情的眼睛还是闭了上去。
床前,三个芳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康熙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子时一刻,雍亲王大福晋乌拉那拉氏,薨,终年二十二岁。
侍女芳如芳萱殉主。
雍亲王亲上折子奏报后,辍朝三日。
雍亲王府前段时间刚撤下去的白布灵堂又重新摆了上去。
今年京城实在死了太多人了啊...
宓秀院
宜修斜靠在软榻上,垂眼看着跪在下方颤颤发抖的芳若,面上是一派的嘲弄讥诮:
“你刚刚说,嫡姐去前留下话,让你来本福晋这里伺候?”
芳若缩了缩脖子,轻轻点头,小声道:
“是,奴婢不敢欺瞒宜福晋。”
“主子临终前说...说她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都留给您,包括...包括奴婢和芳如芳萱,只是,只是...”
宜修笑眯眯着地接话,
“只是你没想到,芳如和芳萱竟都是个忠心的,主子一死,她们就服了毒,也一并追随而去了。”
“那么你呢?芳若?”
“你怎么没跟着去死?”
芳若闻言,霎时间白了脸,她猛得扑倒在地,对着宜修不住地磕头,
“宜福晋恕罪,宜福晋恕罪!”
“奴婢不是不忠心,就是,就是...”
芳若把头紧紧贴在地面上,痛哭出声,
她只是太害怕了。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她是四个芳里年纪最小的那个,比宜修还要小两岁。
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刚刚十九岁而已。
平日里,柔则并不多吩咐她干活,只让她收拾收拾妆台,描描眉上上妆罢了,芳如和芳萱也对她也十分宽容疼爱。
她不是不难过于主子和两个姐姐的逝世的,也曾犹豫过要不要一并追随而去。
可是,可是她不敢服毒,又没那个决心伤害自己,最终,求生的欲望还是占了上风,她只能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祈求宜福晋,祈求这位昔日在府中落魄无依的二格格的收留。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剪秋和染冬分站在两旁,沉默地看着芳若瑟缩在地上,可怜无依的模样,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动容的神色。
半晌后,似是被芳若断断续续的哽咽给弄烦了,宜修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
“好了,你要在本福晋这里哭到什么时候?”
宜修面无表情道,
“既是嫡姐临终前的请求,本福晋自然不会拒绝,正巧,我这里的大丫鬟缺了一个,你就顶了之前绘春的缺吧。”
哈,恰好两个人还都不是忠心的奴才。
“她原本管着本福晋院子里的花草,具体的章程,稍后剪秋会跟你说的。”
“只是芳若...”
宜修的声音低了下去,含了几分阴冷冷的戾气。
“想必你也看到了绘春的下场,叛主的奴才,死后都要被翻出来挫骨扬灰,本福晋希望,你不会想着步她的后尘。”
芳若哆嗦着,把喉咙里的酸楚死死咽了回去,卑怯低头:
“多谢宜福晋,多谢宜福晋”
“奴婢定当牢记自己的本分,从今往后只一心侍奉主子您,万不敢有二心。”
松月院
邵乐安端着一碗黑漆漆,略带着些腥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此时的苗沅,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戏文,自甘氏和茉珠子死后,没人给她聊天讲故事,慢慢的,她竟也学会让自己多看看书了。
“邵女医?”
“您怎么来了?”
苗沅看到邵乐安走进来,忙站起身,让巧喜给她搬了个绣凳。
然而,邵乐安摇摇头拒绝了,她小心的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桌子上,对着苗沅行礼后道:
“请苗格格安”
“这是王爷吩咐微臣给您熬得药,王爷说,待您喝了这药,之前所求之事,会让您如愿以偿的。”
苗沅惊喜地抬头,伸手就要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却被邵乐安抬手挡住了。
看着眼前苗沅娇媚红润的脸蛋,邵乐安的眼中不自觉地含了几分怜悯,她轻声道:
“格格且慢”
“王爷让微臣提醒您,这药喝下去,可就再不能后悔了的”
“且这药臣虽改良过,减了稍许寒性,但到底是伤身子的,对女子实是大不利,从今往后,您可能会时常腹痛,且手脚冰凉,小日子的时候,更是会比寻常要难捱上许多。”
“您确定您要喝吗?”
苗沅听完,沉默了片刻,但很快,她抬起头,冲着邵乐安轻轻一笑,颊边的梨涡浅浅,依旧娇俏动人的模样。
“多谢邵女医告知。”
说罢,她端起那碗温热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邵乐安见状,也没再劝,看着苗格格喝完药后,拿起空了的药碗,安静的对着苗沅行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邵乐安走后还没一会儿的功夫,高无庸就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小宫女小太监,脸上挂着夸张的笑,
刚一进门,还没等苗沅对他低头问好,高无庸就赶忙上前拦住了,哎呦哎呦地叫唤,
“可不敢可不敢”
“苗福晋折煞奴才了”
苗沅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高无庸。
高无庸脸上依旧挂着恭敬谦卑的笑,他向后招了招手,两个小宫女就低着头,双手捧着亲王侧福晋的礼服和头冠走到了前头。
“苗福晋容禀”
高无庸微微欠身,向手足无措的苗沅解释道:
“昨日王爷已正式向宗人府递了折子,造了您的玉牒,如今,您已是雍亲王府正经的侧福晋了。”
苗沅打断了高无庸的话,急急开口:
“那额尔赫...”
高无庸含笑:“自然是由您亲自抚养”
“稍后,奴才会留些太监宫女,帮着您将东厢房收拾出来,作为二格格日后的住处,照顾二格格的几位奶娘和婢女不久也会来松月院给您请安。”
“苗福晋,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