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闹剧,最终以宜太妃在座椅上的昏厥摔倒和胤禟的悲哭大叫“额娘 ——”声中结束。
宜太妃在寿康宫昏睡了一天,老九阿哥胤禟就跪在那儿守了一天,
中间宜太妃数度闭息,面如金纸,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吓得老九阿哥要死要活的,就差没对着太医磕头了,像条即将脱水的狗一般狼狈怯怯。
可后来呢?后来宜太妃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眼看着就要醒过来时,九阿哥却说什么都要离开。
“她不愿意见我”
“她说再不愿看见我”
胤禟呆滞着脸,喃喃自语,随后踉跄着离开了寿康宫。
以上情报出自刚将宜太妃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邵乐安邵太医之口。
邵太医表示:一丁点儿都没艺术夸张的成分,全是亲眼所见的现实。
她也表示很震惊。
毕竟她就是那个差点让当朝皇子跪下磕头的太医。
这履历说出去也是她医患生涯中光辉的一笔了。
彼时的恪战正在抽查乌春的功课,闻言紧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什么玩意儿,酸唧唧的。
封建大直男显然不能理解宜太妃和胤禟之间这种“你不见我我不见你”“我悄悄照顾你但不让你知道”的痛苦难捱。
神经病,舌头不用就割了。
“那是他不愿意见就不见的吗?他大哥死了,他不养宜太妃谁养啊?”
“丢给朕吗?美得他。”
“赶紧给他递话,让他上折子把宜太妃接出宫”
“宜太妃要不愿意跟小儿子住,就让她住原来胤祺的府上,跟她大儿子的真爱一家人作伴去吧”
“哼,午夜时候说不得还能见到她大儿子的鬼魂爬着来给她尽孝呢”
恪战刻薄发话,没一点儿被感化的意思。
乌春震惊地看着他阿玛,像看一只邪恶大猫猫。
恪战就把他的头转一边去了。
邵乐安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幸而夏半出完任务回来复命,缓解了养心殿弥漫的淡淡尴尬气氛。
“主子,一切顺利,宋琪已经平安抵达于大人府邸。”
恪战点点头,终于开始说正事,
“你跟在她身边也有几个月了,依你所见,是个能用的吗”
舒妃的任务结束后不久,高无庸就把夏半派到了宋琪所在的庄子上,下达的命令是在粮食实验种植期间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但说是保护,其实也是另一种层面的监视。
“用是可以用的,奴才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这位小宋大人确实是个人才,在照料农作物上也很有一手,甚至就连有些在咱们这儿种不活的菜蔬,她也能养起来。”
“只是...”
夏半顿了顿,似是在思考要怎么形容措辞,
“小宋大人她...她很善良,还有些...赤子之心?”
“哎,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为人处世,言谈举止,都有些奇怪,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像他们这个朝代能长出来的。
不过夏半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
“但人品是极好的。”
夏半上次半是试探半是好奇地询问她,“以后为主子办事立了功,有什么想要的吗?”
宋琪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笑着说,
“让小老百姓都吃饱饭算不算?”
倒让夏半愣了许久,因为她发现宋琪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恪战听完,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早在见到宋琪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宋琪的违和了。
她对着自己下跪,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的谄媚讨好,只有满满的好奇和探究。
一双眼睛,清澈得一览无余。
不过不要紧,恪战不在意这些,他自己不也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吗。
宋琪有才干,能为自己办事,那就行了,管她是哪个犄角旮旯钻来的。
他没兴趣知道。
“既然是个技术型人才,就传信给于上饶,让他好好护着吧,专心做研究就行,别被其他人带坏了”
夏半哎了一声,笑着点头应了。
事毕,恪战摆了摆手,就让邵乐安和夏半都退下去了,他拉着七岁的大儿子,继续埋头在他的作业上圈圈点点,指指画画的。
养心殿 西配殿无倦斋
这是个空间挺大的耳房,往常是高无庸的临时住所,但暗卫营的人做完任务回来复命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这儿歇歇脚,吃个饭什么的。
后来渐渐就变成了暗卫营的半个公共区域。
对此咱们小高公公也没说什么,忍了。
只一条:不许穿鞋上他的床!!!
夏半一进来就看见高无庸愁眉苦脸地坐着,夏全盘腿坐在榻上,正慢悠悠的给自己泡茶喝。
“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咱们小高公公不高兴啦?”
夏半笑嘻嘻地近前,捏了块松糕一边吃一边闲话,
“您快说说是谁,小的立马就给您报仇去”
高无庸皱眉看着夏半拿完松糕后还油乎乎的手,擦也不擦的就要去够自己的茶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拍开了,自己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她跟前,没好气道:
“可拉倒吧,就你会耍贫嘴。”
然而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还不是慈宁宫那位的事...”
“主子这回是铁了心要把宜太妃送出宫的,到时候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气,觉得主子冷情,连个旧人都不给慈宁宫留。”
自恪战登基后,寿康宫里的老太妃能送走的就都被送走了。
荣太妃成太妃和敏太妃都被自家儿子接走了;惠太妃身子骨垮了,在寿康宫没熬两天就去了;只剩下宜太妃和小佟佳贵太妃。
佟佳贵太妃就不提了,乌雅太后是宁愿对着墙自言自语也不肯跟佟佳氏的女人说话的,那就只剩下宜太妃了。
虽然两人早年间关系也不算和睦,但到底也是过去式了,更何况太后还是那个最终胜利者,可不就愿意主动开口了。
“前段时间主子刚给慈宁宫那位松口,说大选会留个嫔位给乌雅氏,好容易近来跟咱们主子的关系有点儿见好了,这事一闹出来,得,又是白搭。”
说着,高无庸烦躁地摆了摆手,
“瞧着吧,到时候皇城外的那个老情夫一闻到味儿,小动作又该多起来了!”
臭不要脸的!
打量着他们主子爷不敢动他呢!
等着吧,等我们主子腾出手来的,早晚把你个狗东西的皮给扒了!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
夏半嘴里嚼着几片茶叶,含糊不清地嘟囔,
“主子爷都还没发话呢,您老隔这儿瞎着什么急啊”
高无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真要什么事儿都等主子爷吩咐了才开始着急上火的办,哪儿还能轮得到你小高公公我站到主子爷身边去啊,还得管着你们这一群不省心的...”
一个好奴才,就得提前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
不然,当他大内第一总管的名头是白瞎的啊!
“哎呦哎呦,您别生气”
“咱们有眼睛的都看着呢,轮对主子爷的贴心,谁能比得上您呢”
夏半嬉笑着放下茶杯,就要上手给高无庸捏肩赔罪,结果还没碰到呢,就被高无庸一脸嫌弃地撇开了。
死丫头,还没洗手呢!
油抹我衣服上怎么办,一股子糕饼味,一会儿我还得去伺候主子爷呢。
“夏半呐,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这太后娘娘老跟万岁爷闹别扭,到底是图什么啊?”
“要说还记挂着以前承乾宫的事儿,可万岁爷不是把名头都给了吗”
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并尊,生母养母的名头全都认下了。
“名份有了,待遇给了,就连慈宁宫都又翻修了一遍,这太后娘娘怎么还老是不痛快啊”
“图什么呢?”
“难不成真想看主子爷生气?”
夏半起身,两步跨到了小榻上,闭着眼仰躺在夏全的大腿上,懒洋洋地回着话。
“说不得太后娘娘就是想让主子生气呢”
“主子因为她越生气,太后娘娘说不得心里越高兴呢。”
眼见着高无庸一脸的困惑不解,夏半侧转了个身,面对着高无庸询问:
“高公公,我问你啊,您觉得,做到太后这个位置的女人,在她心里,最喜欢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啊?”
“喜欢想要什么...山珍海味?锦衣华服?要么就是漂亮的玉器首饰...”
高无庸越说越小声,最后在夏全和夏半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下讪讪闭嘴了。
夏半啧了一声,“怪不得你在后宫管事上抢不过苏培盛呢”
一点儿都不懂女人心。
随后她坐起身,夺过夏全泡好正准备送嘴里的第一盏新茶,缓缓呷了一口,叹息道,
“太后娘娘要真喜欢的是这些,她在先帝爷的后宫做德妃的时候就有了,还用得着再为这个跟主子作巴着闹别扭吗?”
“太后娘娘啊,她是想被人看见”
“不是当成太后被看见,是被当成一个女人,作为乌雅·成璧这个人,被看见。”
夏半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垂着眼,声音低沉沉的,
“她太寂寞了”
“所以时不时就得作一下,找找事,好让别人知道,后宫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哪怕这个别人是她亲儿子。”
高无庸一脸呆滞,
“这...这满皇宫里不都是人吗?”
“这不天天都被人看见着吗?”
夏半哼笑一声,
“这满宫里,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是奴才,都把她当太后娘娘敬着,又有谁能看到,她是个貌美风韵的女人呢?”
“你看到了吗?”
“我问你,太后娘娘长得好看吗?”
“她的眼睛是大还是小,鼻子是高还是挺?嘴唇子嫩不嫩,软不软...”
高无庸吓得一个猛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低低的用气声呵斥:
“你胡说八道什么!嘴里不干不净没个忌讳的,那可是太后!”
夏半撇撇嘴,半靠在夏全身上,对着高无庸指指点点,
“看吧,你就不是太后想要的人”
“你...你...我...”
“太后娘娘要的,是一个能看到她,能欣赏到她的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而不是一个奴才”
“你以为太后娘娘放不下的是隆科多啊?哼,隆科多有什么的?”
“太后娘娘喜欢的眷恋的,不是隆科多大人,是她天真清纯的少女时期,是她饱含了单纯美好的旖旎情思”
“那时候的她,是被人看到的,是被人喜欢的”
“是乌雅·成璧,不是德妃,更不是太后。”
“要是真有那么个水灵俊俏的知心少年哄着太后,让她快活着,谁还看得上隆科多那个老帮菜啊”
“脸皮都松到脖子里了,身上都有老人味儿了。”
夏半说着,皱了皱鼻子,看起来十分嫌弃的样子。
然后就被夏全偷偷捏了一把,差点没叫出来。
扭头看过去,却发现夏全正盯着她呢,漂亮的桃花眼温润润的,但配上那苍白的脸,红艳艳的唇,莫名增添了几分阴郁的鬼气。
他手里捧着一盏粉色描金的茶杯,茶水满盈盈的,却没喝,修长白皙的手沿着茶杯边缘摸来滑去的,几滴茶水顺着手指慢慢滑进掌心,狎昵又情色。
“呵”
夏半心里冷笑,
“死太监,做了内务府总管了不起啊”
“在这儿勾引谁呢?”
“都是没根儿的东西了,一天天的还能想出这么多花样来。”
“也不怕憋死你”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沾染了几滴水珠的手心,抿了抿嘴唇,狠狠咽了下口水。
高无庸倒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他此时正低头思索着夏半的话。
想着想着,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完全可以搞一搞啊。
只要能把太后安抚下来,管他几个人呢,只要不是隆科多就行。
左不过都是些玩意儿吗,不听话随手就能收拾了,哪儿有太后娘娘的杀伤力大呢。
这么想着,高无庸再次开口了,
“那你觉得,这个知心人,得找个什么样儿的合适呢。”
夏半闻言,猛得把头扭了过去,激动地一拍大腿就坐了起来。
“你真打算给太后娘娘找...”
面首两个字她没说,但屋里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高无庸叹了口气,很烦躁的样子。
“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还让太后和隆科多纠纠缠缠着吧,之前发现有宫里的奴才往隆科多府里递消息的时候,主子爷就可不高兴了。”
主子是肯定要隆科多死的,只是不是现在罢了。
如果太后再和他这么纠缠下去,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儿,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夏半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啊,那怪不得呢。
“面首这种东西呢,贵精不贵多”
“首先不能要年龄太大的,但年龄太小的话,又怕太后娘娘看不上。”
“十七到二十五岁就正合适”
“长相嘛,那肯定不能要丑的,得俊,但又不能俊得太漂亮,不然就带点儿女气了...”
“最重要的是,得聪明,但又不能聪明的太外露,太刻意了,失了真诚,反倒让人不喜欢。”
夏半围着桌子踱步,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身后的夏全掀起眼皮撩了她一看,冷笑一声,不说话。
高无庸则是皱紧了眉头,深感有些棘手。
“这么麻烦呢,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这样的...”
“宫里?”
夏半回头,神情怪异,“你要在宫里找?”
“那不然呢?还得从外面寻摸啊?”
“当然要从宫外面找”
夏半仰着头,神情严肃,
“满宫里谁不知道慈宁宫?谁不知道太后娘娘?”
“估摸着一听说是去伺候太后娘娘的,那阿谀讨好的劲儿都要从骨子里冒出来了!”
“刚刚都说了,咱们要找的是知心人,不是奴才,可这满皇城里,谁不是奴才?”
“也只有宫外面,才能找到合心意的”
高无庸这回连脸都皱起来了,不赞同道:
“从宫外带进来个男人,这合适吗,慈宁宫可是后宫位。”
“在宫外是男人,一进皇城,割完那一刀,不就都成太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监?”
高无庸满脸惊讶,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你要给太后娘娘找一个太监?”
“不是...面首也能是太监吗?”
不应该是找侍卫或者小官什么的吗?
夏半挑起一边眉毛,理所当然的,
“当然是太监啊,男人怎么能进后宫呢,你同意,咱们主子也不会同意啊”
万一不小心让太后怀孕怎么办?
总不能太后四十多岁了再次有妊,是因为梦里梦见先帝爷从地底下来看她了,两人人鬼情未了,再次梦中春宵一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禁止地狱笑话(严肃)
高无庸一脸的懵懂疑惑,这显然触及到小高公公的知识盲区了。
“太监...要怎么让太后快活啊?”
都没有了吗不是...
夏全: ......
夏半: ......
完蛋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愧疚感和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最后的最后,这场谈话由高无庸被赶出无倦斋而终结。
他只需要把这个法子讲给主子听,主子不同意就罢了,如果主子同意,之后就全权交由夏半执行。
立功就赏,犯错不罚。
夏半很愉快的就接受了。
高无庸离开后,一直安静沉默的夏全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站在屋门口,笑得眉眼弯弯的夏半,一张口就是半讥半嘲的嗤笑:
“夏半大人为了立功还真是积极啊”
“怎么,暗卫营的俸禄还不够你在外面挥霍的?就这么急着做头领啊”
夏半闻言,笑眯眯地转回身,慢慢走到了夏全身前,俯身温柔地捧起那张漂亮到女气的脸,垂眼看着那抹红润润的嘴唇,重重贴了上去。
她从刚才就很想亲了!
夏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眼前人搂在怀里,狠狠的,用力的回吻了过去。
安静的屋内只有喘息声和水濡声响起。
片刻后,夏全终于松开了手,夏半小喘着气靠在他怀里,舔了舔红肿的下唇,笑了,
“全公公这么凶啊,还没有做哥哥的时候温柔呢。”
夏全抚摸她脸颊的手顿了顿,后再次贴了上去,亲昵又眷恋的。
“这几个月出去,有没有想我呢?”
夏半摇了摇头。
这是事实,她是真没想起来过夏全,天天在庄子上忙着记录观察宋琪和农作物都忙不过来,哪儿有空想这个神经病一样的情哥哥呢。
夏全的眼眸暗了暗,随后低声呐呐,
“真让我难过啊”
“那以后小泮少出些任务好吗,就待在宫里,陪在哥哥身边...”
夏半嗤笑,打断了夏全的话,
“再说一遍,不许叫我小泮”
“还有,我不想总待在宫里,天大地大的,总得让我走出去瞧瞧吧,万一就碰上了喜欢的人呢。”
夏全眉眼渐渐冷了下去,少顷,又突然笑起来,他轻轻亲了亲夏半的额头,温柔细语,
“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夏全纤长的手从怀中心爱人的眉骨慢慢划过鼻峰,再到耳后,夏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因为无论是谁,都会被你这张皮下面遍布疮疤的脸吓坏的”
“小泮”
“只有哥哥不会...”
“啪!”
一道凌厉的巴掌打断了夏全未说完的话。
“哈,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冷漠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起身穿衣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夏全怔怔的,没有回话,他被扇得别过了头,嘴角也带了一点血迹,在这张漂亮的精致的脸上,实在是活色生香。
很快,清晰的红肿疤痕浮现在白皙的脸侧,但夏全没管,只沉默地看向站在榻边的女孩。
夏半早已站起身,不耐烦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完事后看也没看呆坐在榻上的夏全,直接抬步离开了无倦斋。
“我走了,你自己慢慢玩儿吧”
夏全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夏半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回过神,抽了抽嘴角,却被疼痛牵扯着,做不出表情。
良久后,夏全轻轻抚上红肿的脸颊,叹息一声,
“臭丫头,不知道哥哥的脸是要出门见人的吗”
“打这么用力,一会儿还得用脂粉遮好久。”
“哈哈,真是...”
可爱死了。
雍正三年七月初七 乐寿堂
天渐渐热起来,乌雅氏不耐烦整天呆在空旷的慈宁宫,就搭着竹息的手,时常出来逛一逛,走累了再回去。
今天刚巧走到了乐寿堂附近,这里种了两排合欢树,如今正是花期,远远看过去,一簇簇一片片的,如烟似霞,实在是漂亮的很。
乌雅氏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只是很快,一阵阵细碎的叫骂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闲暇沉静。
“你个穷到掉裆的小太监,真是不识抬举”
“马公公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在这儿拿乔作态的给谁看,真要这么有骨气,还来宫里净身做太监干什么?”
“就你有本事!就你清高!”
“踹死你!踹死你!”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别真把人打死了”
“哼!呸!”
三四个高高壮壮的太监围着地上护着头脸的一个小太监踢踹,完事后又狠狠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结伴离开了。
被踢打的小太监在地上躺了许久,才慢慢活动着坐了起来,沉默地支起一条腿,靠坐在一棵合欢树下,垂头不语。
乌雅氏原本以为他在哭,可听了许久,也没听到有声音传出来。
“竹息啊,那是哪里的太监?”
竹息抬头看了看,说道,
“主子,前面就是乐寿堂了,估计那几个是乐寿堂的洒扫太监,在教训新来的小太监呢。”
“是吗?”
乌雅氏点点头,神色淡淡的,
“都打成这样了,还只是教训一下吗?”
竹息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去把那个小太监叫过来吧,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今日哀家心情好,他要是有什么委屈冤枉的,哀家就发发善心,给他做主了。”
“嗻”
竹息就朝着那名小太监走了过去。
只是片刻后,她就神色怪异地回来了,身后跟着方才树下的小太监。
乌雅氏惊讶地发现,那小太监竟长得格外高,约摸比竹息高了两个头还要多。
虽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肩膀很宽,腿也十分长,要不是穿着前短后长的太监服,说是巡逻侍卫也有人信的。
那小太监走到离乌雅氏三步远的距离,就恭敬地跪了下来,微低着头,露出下半张脸,是干净秀气的少年轮廓。
“奴才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乌雅氏点点头,
“起来吧”
“刚刚哀家走到这里,看见你可是挨了好一顿打。”
“是因着什么事儿啊”
那小太监声音平静道:
“多谢太后娘娘挂念”
“奴才打扫院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总管太监的鼻烟壶”
“挨这顿打是应该的”
“不敢叫屈。”
乌雅氏扬了扬眉毛,
“真的就是这样?”
“可刚刚那几个小太监打你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回事儿。”
安静的沉默中,乌雅氏仿佛听到那低着头的小太监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清朗的少年嗓音响了起来,顺着风飘到乌雅氏的耳朵里。
“都是底下奴才们的腌臜事”
“不敢污了贵人主子的耳朵”
乌雅氏盯着不远处的小太监看了一会儿,突然哼笑一声,对着他道,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小太监犹豫片刻,慢慢抬起头,棱角分明的嘴唇,高挺俊秀的鼻梁,白皙秀气的脸庞。
十七八岁的少年,干净清新的仿佛盛夏荷叶上的一颗晶莹露珠。
小太监和含笑的乌雅氏对视时,双方都愣了一下。
随后,那小太监很快低下头,慌慌张张的,透着十二万分的青涩。
“奴才失礼,奴才失礼”
“请太后责罚!”
通红的耳朵从简陋的帽檐下钻出来,动人的粉色渐渐弥漫到小太监白皙的脖颈,乌雅氏垂眼看着那一抹薄红,突然又重新高兴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漫不经心地询问着,
小太监低了低头,将害羞和青涩通通掩藏在低垂的帽檐下,语气却是结结巴巴的,将少年极力隐藏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奴才...奴才名叫,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