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亲王府 后院
五福晋他塔喇氏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院门的位置。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能决定她和一双儿女下半生命运的消息。
他塔喇氏面容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胸膛里的一颗心,跳的有多么激烈,怦怦的上下窜动,快得让她几欲作呕。
终于,奶嬷嬷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五福晋的视线中,带着让她安心的笑容。
“主子,成了!”
“贤妃娘娘让人传话,皇上同意了,过不了几天,咱们小阿哥封世子的旨意就会下来了。”
他塔喇氏长舒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彻底瘫软在座椅里。
“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
她喃喃自语着,
“我的敏惠,我的弘昇,总算是...总算是有个依托了。”
奶嬷嬷田氏心疼得抱紧了这个自己一点一点奶大的小格格,眼底泛起热泪,哽咽着,
“我的小主子”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他塔喇氏闻言苦笑一声,
“说什么好日子”
“以后,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呢”
她这番进宫为儿子恳求,几乎是把龌龊家丑都摊到明面上了。
王爷那么爱面子的人,受伤后性情更是急躁暴戾,整天疑神疑鬼的,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
但凡有人多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别人是在讥嘲他,瘫在床上发脾气砸东西的。
折磨的府里所有人都不安生,
尤其是自己这个大福晋。
她和王爷自成亲后就关系平平,王爷不喜欢她,总是对她不假辞色的,受伤后更是一见到她就口出恶言,后来干脆直接就搬到瓜尔佳氏的院子里去了。
自己这个大福晋外出交际打理府务,准备给王爷禀报的时候,还要去小福晋的院子里站着,等候传唤。
简直是把她的脸面和尊严撕下来踩到地底下去。
可这些,她都能忍耐下来。
她十三岁嫁入皇家,嫁给这个粗鲁野蛮,狠心绝情的男人,从没有过一天的欢愉快乐,
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命,她认了。
可胤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带着把她的孩子也糟践到泥地里!
......
“听府医说,是个健壮的小子?”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老大夭折后,你总是闷闷的不高兴,爷看着,心里也难受的很”
“等你这胎生下来,孩子一满月,爷就让底下的奴才往上递折子,为他请封世子”
“到时候,你能跟着有个着落,我也就放心了...”
......
他塔喇氏站在门口安静地听着,
明明在她面前豺狼野狗一般的人,对着心爱的妾室时,却是细细低语,极近温柔疼宠。
原来他也有这样耐心的时候,
原来,他也是会小声说话的啊。
头一次的,他塔喇氏产生了恨意,深刻而浓烈的,
恨她不公的命,恨胤祺的无情无义。
此番之后,两人就是彻底的撕破脸了,十多年的夫妻情份,最终还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收场。
“他要是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
“嬷嬷,他,他要是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
他塔喇氏说着,伏在奶嬷嬷的怀中,泪如雨下,
难得夫妻是少年,
难得夫妻,是少年...
可他们就是走到了这般田地,
狰狞又难看,
仿若生死仇敌。
雍正三年正月初八,宫中下旨,册封和硕恒亲王府二阿哥弘昇为世子。
府上大福晋所出二格格为和硕格格,封号永宁,即永宁郡主。
二月初七,恒亲王侧福晋瓜尔佳氏于府中诞下一子,是为恒亲王府的三阿哥。
三月初九,恒亲王府长史上报:
府上三阿哥满月宴时,世子弘昇因贪乐玩闹坠入荷花池中,溺亡。
永宁郡主为救幼弟,跳入冰池,被打捞上来后至今昏迷不醒。
恒亲王大福晋他塔喇氏闻听此噩耗,哀叫一声昏厥,醒来后大吼大叫,举止疯癫,有持利刃伤人之举,被恒亲王下令囚于正院内。
紫禁城 养心殿
“胤祺,倒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恪战看完恒亲王府递上来的折子后,笑眯眯地将其扔到了地上。
底下是一众的亲王阿哥,此时俱都低头俯首,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
一旁的座椅上,是专门被恪战邀请来的太后和宜太妃。
“做将军和阿哥的时候,就做得出类拔萃的;现如今做了奴才和阿玛,竟也能做的别具一格。”
“哈哈,倒是朕埋没他了。”
恪战笑着轻叹一声,极近温柔俊美,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可熟悉他的奴才都知道,这是他们主子即将发怒的前兆。
“都别光低头跪着了,”
他抬抬手,指了指被扔到众阿哥面前的那道明黄色折子,
“捡起来看看啊”
“看看你们的兄弟是多有本事的一个人”
“因为不满意朕给他选的世子,直接就把自己的亲儿子给弄死了。”
“瞧瞧这份魄力,多能耐,多有主意啊,真不愧是做过大将军的人”
“你们也可以跟着学学啊,不过可别像他似的,下手这么重,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亲缘,多造孽不是...”
底下的阿哥们皆是沉默,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更别说去碰那份要命的折子了。
养心殿气氛一时安静下来,恪战就调转枪头,对准了另一边,
“宜太妃,您说呢?”
座椅上的宜太妃面色苍白僵硬,手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
她如今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好,尤其是和一旁的太后对比起来。
乌雅氏还是和之前做德妃的时候一样,瞧着温和雅致,气质高华。
可宜妃就整个一个大变样了。
之前的宜妃,是康熙的宠妃,更是整个紫禁城里最爱俏的一个人,哪怕年纪上去了,也坚持要打扮自己,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华贵的首饰,每天都过得又热闹又快活。
可如今呢?如今的宜太妃,头发花白,形容枯槁,原本妩媚飞扬的眼睛垂了下来,无精打采的,就连衣服和头饰,也是暗沉沉的,像皇宫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老太妃一样,在寿康宫中安静的煎熬着仅存的生机。
听到恪战的问话,她瑟缩着,不敢抬头。
可心里,早已是满心的痛苦与绝望。
她的老五活不了了。
没人比她更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她又要,再一次地失去这个儿子了。
“五哥...”
“五哥本来也不喜欢他那个福晋”
一道低低的,含着些胆怯畏惧的声音响起来,在安静的养心殿,显得格外突兀又清晰。
是老九。
他偷偷瞧着自己的额娘,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开口,为他的亲哥哥开脱了。
恪战就笑了,
“不喜欢?”
他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后起身,慢慢地踱步来到桌案前,俯身将原本扔到地上的折子拾了起来。
然后突然之间的,他把手中的折子用力地砸到了胤禟的头上!
伴随着胤禟的捂头痛呼,恪战冷笑出声,
“不喜欢,他和人家生什么孩子?”
“还生两个?”
“怎么,他福晋给他打理府务的时候不说不喜欢,给他外出交际的时候不说不喜欢,晚上伺候他睡觉的时候不说不喜欢”
“现在什么都完了,又开始给朕说不喜欢了?”
说着说着,恪战猛然一脚将老九踹倒在地,怒骂出声,
“混账东西!”
“装模做样的给谁看!”
“你哥哥不是个东西,你就是个好玩意儿了?”
“你们老子娘在寿康宫病得快起不来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发散的孝心,想着进宫看一看啊”
“现在在朕面前显什么眼?!”
说完还待再补两脚,却被跪着的几个阿哥抱着腿拦住了。
“皇上!皇上息怒啊皇上!”
“四哥,别打了四哥,老九他知道错了四哥”
“四哥,您一脚把九哥踢死了怎么办啊...”
“他俩都是混账,您可不值得气坏自个儿的身子啊”
......
胤禟被恪战那一脚喘得胸口闷痛,喉咙口一股腥甜漫了上来,又被他生生咽下去了。
恍惚间,他仰头看向了宜妃的方向,他的额娘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却一动也没有动,神情冷漠。
胤禟就撇过头,他狼狈地跪趴在地,用袖子轻轻捂着脸,遮住了眼角弥漫的泪花。
养心殿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人人都七嘴八舌地劝架,恪战左脚刚挣脱出来,右腿就又被抱住了。
片刻后,终是德妃忍不了了,开口呵斥道:
“好了!”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都多大的人了”
待殿内安静下来后,德妃正要开口询问胤祺的事要怎么处理时,高无庸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焦急,阻止了德妃未开口的话。
“主子,刚刚底下人来报,恒亲王府出事了!”
恪战抬了抬腿,还是没能抬动,老七搂得太紧了。
他就有点不耐烦,低头给了老七的脑门一巴掌,
“他又怎么了?”
高无庸的声音低沉严肃,
“恒亲王大福晋他塔喇氏趁着看守她的人没注意,翻出墙,潜入瓜尔佳福晋的院子,把那个刚满月的小阿哥,当着瓜尔佳福晋和恒亲王的面,”
“摔死了...”
养心殿众人都愣住了,恪战倒是没什么太意外的神色,挑了挑眉继续询问,
“然后呢?”
“之后他塔喇氏拿着马鞭,趁着瓜尔佳福晋抱着孩子哭的时候,从后面把她勒死了。”
“然后她又放了一把火,烧了侧福晋的院子”
“恒亲王...和府上的大格格,都在院子里呢...”
诚亲王闻言,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高无庸,
“她...她没被人拦着?”
“老五府上的奴才都死了吗?!”
高无庸微微俯了俯身,小声解释道:
“他塔喇氏的奶嬷嬷田氏,有一个闺女,原本在他塔喇氏身边伺候,后来田氏给她求了个放籍书,成了良民,就在外面开了个胭脂铺子谋生,但偶尔还会去王府看她娘和主子,她和恒亲王府管着大厨房的总管李三贵相好,”
“他塔喇氏出事儿后,她再去看前主子的时候,田氏就给了她几包药,让她下在大厨房做饭用的水里...”
沉默...养心殿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一道嗤笑声响起,
众人怔怔地抬眼望过去,恪战抱着胳膊,漫不经心道,
“老五也算是得偿所愿,这不就和他的真爱不离不弃了吗”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的,多好”
“估摸着投胎的时候,阎王爷都不忍心把他们分开吧”
跪坐在他脚边的胤祥忙下了头,紧紧绷住了上扬的嘴角。
真救了大命了!
他四哥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该伤心的时候讲一些不严肃的话!
他是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啊!
对不起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