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慈宁宫
一位身穿吉服,长相艳美,打扮的颇有些花枝招展的妇人坐在绣凳上,正对着主位上已成为太后的德妃喋喋不休地抱怨:
“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近来皇上对咱们包衣下的手有多狠”
“要说是为了祭礼的事儿,主子爷生气是应该的,可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啊,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没完呢...”
“这原本呢,主子爷要杀谁,一句话吩咐下去就行了,谁敢说什么呢,可现在这查来查去,钝刀子磨肉似的,一波带着一波,让底下奴才们这心呐,整日整日的不安宁。”
“眼看着,倒好像要把所有的包衣奴才都要连根儿拔起来似的!”
“按理说,这也轮不到臣妇一个女人家来多嘴,可万岁爷这么做,多寒底下奴才们的心呐!”
“太后娘娘,您也是包衣出身的,可不能不管底下的奴才们死活啊”
德妃静静地听着,并不吭声,
刘佳氏,德妃娘家哥哥乌雅·博启的妻子,她的亲嫂子缓了口气,正待继续说话,德妃突然开口,截断了刘佳氏未说出口的蠢言蠢语。
“你收了底下人的多少孝敬,能让你专门进宫一趟,巴巴地跑到哀家面前诉苦求情。”
刘佳氏张口就要否认,可看着德妃清冷冷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虚,半晌后讪笑着道:
“这哪里是诉苦呢?左右不过娘娘您一句话的事儿,到底主子爷跟您是亲生的母子...不一样...”
德妃没接她的话,只继续询问,
“是你自己个的主意,还是博启让你来的?”
怎么张口闭口就喊爷们的名字,那可是你亲大哥呢。
到底是做了太后了,这是连娘家人都瞧不上了?
刘佳氏在心里吐槽,面上倒还是一片恭敬的神色,答话的声音低低的,
“是奴才自己个的主意,老爷并不知道。”
德妃就讥笑一声,毫不留情道:
“也是,你一向是个蠢得冒烟的。”
“贪婪成性,又目光浅薄。”
刘佳氏猛得抬头,神情错愕,
“回去吧,这回,哀家帮不了你了。”
“看在你那一双儿女的面子上,博启若是个有良心的,会给你一纸休书,让你回娘家的。”
若是不愿意,那也没法子。
只能找个由头,让你病逝了。
德妃一向不会低估男人的狠心绝情。
就算她现在的手已经伸不出去了,却也知道如今前朝对于包衣的清洗已经到了多么严峻紧张的程度,其他人都生怕自己屁股底下的屎没擦干净,躲都来不及,万一回头再被沾上一星半点的,脱层皮都是轻的。
都这样了,刘佳氏竟还敢接底下奴才们的孝敬,还跑到了皇宫大内,颠颠儿的到她面前说嘴,
哈,简直是不知死活。
刘佳氏惊的站了起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哪就...哪就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臣妇就是,说两句话而已...娘娘若是,若是不愿意,不帮也就是了...”
“做什么说这些话吓唬奴才呢,娘娘您也知道,臣妇胆子可小了...”
德妃不语,只是厌烦地闭上了眼,摆了摆手,一旁伺候的竹染见状,上前几步,把面露惊惶不安的刘佳氏半推半搡着赶了出去。
竹息看着自家主子撑着额头,皱着眉头烦躁不耐的样子,半蹲下身小声劝解道:
“娘娘早知那刘佳氏是个糊涂的,又没甚心眼子,实在不必同她计较什么,左右,前朝的事儿闹腾的再大,也烧不到咱们慈宁宫身上的。”
德妃冷笑出声,
“呵,哀家跟她个蠢货计较什么,哀家自己呆在这慈宁宫都成了个聋子瞎子,还管她死活?”
爱死不死。
全都去死她也不在意!
竹息知晓这是自家主子还在生气,没有作声。
要竹息说,主子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当初万岁爷刚登基,宣布册封的时候,虽说头一桩事就是把德妃封为了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可还没等德妃高兴多久,随即,又很快把早逝的佟佳皇后也一并追封了,还是和德妃一样的名头待遇。
甚至就连佟佳氏生前诞下的那个还没过满月就夭折的小格格,恪战都封了固伦荣乐公主,不顾宗室大臣们的劝阻,将那个孩子的骨灰送入了佟佳皇后的陵寝中。
德妃心里头有多不痛快就不说了,恪战对此却连个解释都没有,再后来,连德妃要求的将宜修封为皇后的请求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直言宜修生前绝不可能被封后,一点情面都没讲。
为此德妃难得生气到挂脸,之后连恪战的请安见面都免了,
却不想恪战对此却毫不在意,德妃不让他来,他就真不来了。
就连慈宁宫修缮好后,去永和宫请求德妃移宫这件事,都只让宜修一个人去的。
可把宜修尴尬的不行,坐在永和宫大殿的时候,看着姑母兼皇额娘僵硬的脸色,都想用帕子捂着脸尖叫了。
虽然德妃最终还是住了进去,但母子关系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淡了下去。
再之后,因着十四阿哥在尚书房和阿哥所多方受委屈,终于忍不住再次来德妃这里哭诉。
德妃心里难过,却又不想为此主动和大儿子低头,就想着把自己在宫里多年积攒的人手交给十四,也好让小儿子好过一些。
却不想在竹息出了慈宁宫,去传唤手底下的人的时候,却惊骇发觉,德妃在紫禁城中多年积攒的人手早就不知不觉的没了大半!
多数是前段时间被恪战以“大赦”的名义放出了宫,而顶重要顶心腹的那一批,则是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
只剩下那小猫两三只,也只在珍宝阁和御花园等地做些打扫工作,眼看着是没了前途和出头之日的,忠心自然也打了折扣。
德妃听闻消息,第一次愤怒到失态,扬手就把慈宁宫摆放着的的众多玉器瓷具给打翻了。
“他倒是挺有主意的,这是在防着我这个亲生母亲呢!”
“哈,也是,他哪里有真正把我当做他的亲生母亲过呢,在他眼里心里,真正疼他,爱他的恐怕只有佟佳氏才是!”
德妃站在满地碎屑中,咬着牙,像是在咬着谁的的血肉一般恨恨切齿。
她想起当初,佟佳氏临终前,没有见皇帝,也拒绝接见母亲和家人,只唤了她前去承乾宫说话。
说实话,当时接到这道口谕的时候,德妃是很诧异的,这些年来,永和宫和承乾宫之间的交情可以说是冷淡如冰。
更何况,之前佟佳氏给她递话,说要让老四与乌拉那拉氏订婚的消息,她也已经知道并同意了。
德妃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佟佳氏在临死前想见自己一面。
但德妃也没有拒绝,因为那时的她,因生育了十四阿哥和温宪公主被晋为德妃,又执掌宫权,备受康熙恩宠,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贵人主子,而承乾宫的佟佳氏,却即将重病逝世,香消玉殒了。
这场不见硝烟的后宫争斗,终究,是她乌雅·成璧占了上风。
德妃走到承乾宫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心却跳的越来越快。
因为她不光是要看到佟佳氏的狼狈惨状了,还有,她已经多年未再见面的大儿子...
他已经是十四岁了啊...
应该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年了。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少年时候的他,再次见到自己这个久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又会是什么神情呢?
他还记得我这个额娘吗?
他会觉得后悔或者欣喜吗?
会主动来亲近自己吗?
应该会的吧,他已经不再是当初三岁的小孩子了,
他应该清楚,为了一个早逝的养母,抛弃自己这个如今恩宠加身的亲生母亲,是多么不划算的一件事。
他会...向我道歉,然后请求佟佳氏,想要回到我这个额娘身边吗?
思绪纷纷扰扰,如缠绕打结的丝线一般繁乱不堪,
到最后,连德妃自己都分不清,她是想看到佟佳氏的狼狈多一点,还是想再看到自己的儿子多一点了。
德妃来到了承乾宫,这个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因为居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的即将没落,好似也染上了一层晦暗的阴霾。
德妃走到承乾宫的大殿门口时,听到了里间传来佟佳氏压抑着咳嗽的细语以及...一道属于少年变声期的粗哑声音。
“日后,到了你额娘身边...咳咳...性子不要太倔...也不要老板着脸...把话都藏到心里...什么也不说...咳咳咳...好好孝敬你额娘...咳咳...咳咳”
“她其实...很挂念你...”
“我知道.....快把药喝了吧,都要凉了。”
德妃心下一动,微微攥紧了身边竹息的手,放轻了脚步,安静地跨进了承乾宫主殿内。
佟佳氏半躺在一张紫檀拔步床上,眉眼憔悴,面容惨白,胸膛轻微又急速地起伏着。
少年时期的恪战坐在她身边,手中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潺潺冒着热气。
佟佳氏抬了抬手,挡开了恪战送到她嘴边的一勺药,低声道:
“拿开吧,我不想再喝,太苦了。”
“咳咳...你又不是不晓得,这药治不好我的...”
恪战停顿了下,随后把勺子丢回汤碗中,塞到了一旁想要开口劝说的嬷嬷手中,平静点头道:
“好,您不想喝,那就不喝了。”
佟佳氏就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淡的愉悦,
“好孩子,如今,也只有你还在意我,愿意听听我说的话了...”
恪战沉默了一会儿,少顷,他拉起佟佳氏瘦削枯长的手,认真道:
“您待我很好,只是我还没能报答您”
“对不住...”
“但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我会让您得偿所愿的”
“我跟您保证。”
佟佳氏闻言,鼻子一酸,眼睛含着满眶的泪,却强忍着没让它们流下来。
她这辈子流的没用的泪水已经够多了,到最后,她实在不愿意在心爱的孩子面前,再做出这种弱者姿态。
“我晓得...你是个好孩子...”
“是我没福气罢了...”
我是打心底里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的,尽管,你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母亲。
佟佳氏抬手,轻轻摸了摸恪战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慈爱眷恋。
“好好长大吧...阿恪”
“在这世间,我唯一挂念不下的,也只有你了。”
如果你真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
说罢,佟佳氏转头,看向沉默着走进来的德妃,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
“你来了。”
她又回头看向恪战,微笑道:
“你先下去吧,我跟你额娘说会子话”
“很快的,我一会儿再叫你”
恪战点点头,起身向外走了出去,然而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病床上的佟佳氏正怔怔地望向他的背影,强忍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从眼角落下来,隐入散乱的鬓发间,瞧着可怜又狼狈。
恪战微微笑了一下,温声道:
“佟娘娘,我就在外间,我等着您叫我”
佟佳氏的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地落下,却微笑着点点头,
“好的,阿恪。”
恪战扭头,大步离开,路过德妃时,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
承乾宫的寝殿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佟佳氏虚弱的,带着些微微气喘的询问声响起,
“那是...那是你的儿子”
“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他很像你...”
“是很漂亮”德妃呐呐道,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不过却并不像我。”
腰板挺得那么直那么硬,神情也那么冷漠桀骜,一点儿都不像我。
她看着病榻上孱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能香魂断去的佟佳氏,语气冷漠:
“当然,他也不像皇后娘娘您”
因为是我生的。
不想,佟佳氏闻言却没生气,轻呵呵地笑起来。
“是啊,像我们做什么?”
“困在这里,一辈子被当个笑话和玩意儿捏在手心里,最后,成个妖魔鬼怪似的人吗?”
“哈哈...咳咳咳哈哈”
德妃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乌雅氏”佟佳皇后的声音低沉沉的,“我知道,你怨恨我,觉得是我把你带进这出不去的深宫”
“可是,可是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小选,要留下你的人,不是本宫...”
“阿恪生下来,要把他从你身边夺走的,也不是本宫”
“不过...哈哈...”佟佳氏喘息着笑了“不过本宫也不会告诉你是谁。”
“因为本宫也不喜欢你”
“甚至...甚至很讨厌你!”
“你不高兴,你痛苦,本宫就高兴了。”
“哈哈哈哈...”
德妃却依旧没有言语,她的神色怔忡着,
“阿恪...是她大儿子的小名儿吗?”
德妃想。
而另一边,那几声快活的笑,仿佛透支完了佟佳氏仅存的生命力,她苍白的面容很快灰败下去,气息也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的最后,佟佳氏看着屏风外静坐着的少年背影,还是忍耐着没有唤他,只眼神中满是不舍和难过。
“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了。”
她对着乌雅氏气若游丝道,
“好好待他,日后,他会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的。”
说完这句话,佟佳氏轻轻地闭上眼睛,再没了气息。
德妃安静地看着她,
德妃还记得,自己刚见到她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年轻女主子,娇蛮又热烈,像一簇旺盛的,仿佛永远燃烧着的冲天火光,耀武扬威的,灼人却不自知,但如今走的时候,却静悄悄的,只余一具燃烧殆尽的躯壳,
像灰烬一样,连余温都没有了。
德妃呆愣愣地瞧着佟佳氏的尸首,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底下奴才的哭喊声将她惊醒。
“阿哥爷!娘娘驾崩了!”
一道瘦削欣长的身影来到她的身边,德妃顿了下,抬起头,是少年漂亮冷淡的眉眼。
那是她的儿子,从出生起就抱离开她身边的,她已近成人的大儿子。
佟佳氏说得对,他长得真漂亮啊。
不像自己,不像佟佳氏,甚至,也不像万岁爷。
可没人会怀疑他不是个主子。
他周身的气质形貌,天然就是贵气昂然的模样。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真让她难过啊。
漠然又冷静的,像看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甚至,和看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停顿了一会后,她的儿子却开口了,
“额娘”他说,“让一下。”
德妃的嘴角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她大约是想笑的,却没笑出来。
而少年时期的恪战,却早已越过她,向佟佳氏的尸身走去。
德妃觉得自己大约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的。
她看着,在她的设象中,应该对她温言软语,可怜的像只雏鸟一样祈求自己的庇护的大儿子,平静的越过她,走去佟佳氏的身边。
他拿起身边的奴才呈上的帕子,低着头,细致的,温和的,为佟佳氏清理刚刚因剧烈的咳嗽而残留在嘴边和手中的涎水和血腥脏污。
她看着,她的大儿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打理着佟佳氏凌乱散落的鬓发,直至它们变得整齐柔顺。
直到最后,她看着她的大儿子重新拿起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小心地折叠,然后轻轻覆在佟佳氏憔悴苍白的脸上。
动作虔诚又哀伤。
这一幕仿佛给德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让她的全身都跟着不自觉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对佟佳氏的感情就深到这般地步吗?”
“连她死时的一丁点不堪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如果是我呢?”
德妃忍不住地想,“如果我死的时候也面容憔悴,形容狼狈,他也会,也会这么耐心的,温柔的为我覆上一巾丝帕吗?”
从古至今,仿佛没有人会觉得,女人临终前的尊严,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再狼狈,再不堪,再丑陋,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都要死了。
可是恪战看到了,他不愿意这样的佟佳氏被人围观,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尽管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佟佳氏流过一滴眼泪。
做完这一切后,恪战起身,朝着跪坐在地,愣愣地盯着他瞧的德妃轻轻颔首,随后抬脚离开了这里,
这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就是恪战回到永和宫,从前这里只有十四一个阿哥,现在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个年长又不怎么熟悉的哥哥,他自然不愿意。
整天哭哭闹闹的,要德妃把恪战赶走。
这自然是不成的。
所幸恪战也并不怎么和这个三四岁的小屁孩计较,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但和德妃的关系,却一直处于客气有余,亲近不足的冷淡状态中。
直到有一日,恪战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她看着这个儿子,主动开口询问道:
“阿恪,也是你的名字吗?”
恪战愣了愣,随后点头。
“是,是佟娘娘给儿子取的小名”
德妃就笑了,
“怎么取了这样的小名呢?可是有什么缘故?”
恪战想了想,回答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当时儿子刚进尚书房学习,先生让先通读四书和五经”
“儿子读到《诗经·商颂》时,念到一句“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很是喜欢,回去给佟娘娘讲,她很高兴,说恪是好字,教导人对万事万物要常怀恭敬谨慎之心,她希望我也是这样,就给儿子取了小字,阿恪。”
德妃微笑着,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恪战没怎么在意这些小事,他以为,德妃只是为了和他多说说话,为彼此拉近关系而随口起的话头而已。
但当晚,德妃让竹息找来一本《诗经》,翻开封皮,一页一页地找着那句话,找到后,她盯着看了好久,然后提笔开始抄这句诗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待抄到第三百六十七遍后,她终于停下了手,此时,德妃已指节红肿,手腕酸痛得握不住笔。
竹息跪在她下方,心疼得落泪,
“主子...主子...”
何必如此自苦呢...
德妃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望着自己抄下的那一页页的短诗,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她想象着六岁的大儿子是怎么读到这句话,又是怎么蹦蹦跳跳着回到承乾宫,大声向佟佳氏炫耀,
而佟佳氏,又是如何地轻抚他毛茸茸的头颅,含笑着夸赞,
她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最后却遗憾地发现,她早已想不起来大儿子幼时的容貌了。
“阿恪,阿恪...”
昏黄的灯光下,德妃笑着呐呐自语,眼中却泛着水莹莹的泪花。
“哈哈哈,竹息,你听到了吗?原来我儿子还有个名字,”
“叫阿恪”
“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德妃突然趴在桌案,用旗袍袖子挡住脸,低声地,伤心地,呜呜哭泣了起来。
罢了,罢了...
原是他们这辈子,没那个母子情缘...
厚厚的一摞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温恭朝夕,执事有恪”,被扔进了燃烧的盂盆中时,还散发着浅淡的墨香气。
但很快,火焰攀岩其上着灼烧吞噬,娟秀的字迹渐渐化为灰烬,
用热茶一泼,再没了痕迹。
第二日,恪战一如既往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德妃也依旧含着笑与他寒暄。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至如今。
深夜 慈宁宫
德妃安静坐在铜镜前,细细抚摸着自己的脸,宫里的女人,总是对自己的脸格外舍得下功夫保养。
镜中的德妃美貌依旧,活脱脱一个成熟丰韵的美妇人。
单看她这张脸,谁都想不到她已经是这紫禁城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女人。
她的大儿子太成功,早早就当了皇帝,以至于如今,她才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坐上了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太后宝座。
但慈宁宫的深夜,实在是太安静,太寂寥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德妃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不一会儿,又轻声询问身旁的竹息,
“竹息,我现在很老了吗?”
也只有德妃和竹息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不会自称哀家。
“怎么会呢?娘娘,你看起来依旧年轻美貌”
这是实话,因此竹息说的格外真诚。
德妃并不显老,哪怕如今已经40了,可看起来依旧如20多岁的女孩儿一般面容白皙,眼神清亮。
不曾想,德妃却并没有因为这话而露出高兴的神情。
“看起来年轻又怎么样?整日哀家哀家的叫着,把本宫的心,都叫老了。”
竹息闻言笑了笑,“娘娘,您这是还没缓过劲来呢,也是,咱们万岁爷如今才登基不过一年多,待之后时间长了,您就习惯了。”
德妃冷笑一声,
“是啊,才刚登基一年多,就能把他额娘在宫里埋了十几年的暗桩都拔了。”
“谁能有他厉害呢...”
竹息的脸就白了,她靠近德妃,声音细细的,透着哀求,
“主子...”
您可千万不要犯傻啊。
德妃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抹笑来,依旧是温柔和善的模样。
“竹息”她喃喃低语“没关系的”
“暗桩没了就再培养,”
“心腹消失了就再找。”
“慢慢来,总都是会再有的。”
“如果前朝不能递消息,那就在后宫,找能帮咱们的人...”
“听人说,前段时间京城来了个从河南地方上调任来的官员,原来是怀庆知府,如今进了御史台。”
“他有一个女儿,叫冯若昭,容貌端美,气质娴静,是个不错的。”
“竹息啊,过段时间,请这位御史千金,来咱们慈宁宫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