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干净,换上了崭新柔软的兽皮裙,夜温和夜戾跟在那名沉默的玄甲卫身后,一步步往回走。
夜晚的营地很安静,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远处被俘族人压抑的啜泣和玄甲卫巡逻的沉重脚步声。
空气中还弥漫着刚才烤肉和煮汤留下的淡淡香气,但这并未让兄弟俩感到丝毫放松。
共用的身体肌肉依旧紧绷着,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随时可能裂开的冰层。
刚才在河边清洗时那片刻的宁静早已荡然无存。清凉的河水带走了积累多日的污垢和血渍,却带不走深植于骨髓里的恐惧与不安。
这身新兽皮裙柔软得不可思议,贴合着皮肤,没有破旧布料摩擦伤口的刺痛感,反而让他们有种近乎奢侈的不真实感。
夜温控制着手,指尖悄悄划过裙摆的边缘,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但随即被更大的惶恐淹没。
“二哥……”夜温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真的是给我们的吗?”他害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醒来后又会回到那个阴暗潮湿、充满鞭挞和辱骂的马厩。
夜戾没有回应,但共用的身体传达出的僵硬感说明了一切。夜戾的警惕性比夜温更高,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意”都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
这份干净和柔软,在他眼中,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或者更糟,是某种未知惩罚前的“款待”。
他控制着右侧的头颅,暗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当远远看到主帐篷外那抹窈窕的身影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是林娆。
她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月光和帐篷里透出的灯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那身标志性的黑色旗袍衬得她肤白如雪,齐刘海下,一双桃花眼正静静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是之前在河边夸奖他们“精神”时那略带玩味的笑意,也不是处决祭师时的冰冷无情,只是一种平静的打量。
然而,就是这种平静的打量,让夜温和夜戾的心脏骤然缩紧。
长期被当作“怪物”、“罪人”的经历,让他们对“注视”有着近乎病态的敏感。
每一次被注视,伴随而来的从来都不是好奇或欣赏,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鄙夷、甚至是带着恶意的戏弄。
云芊芊和那些族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早已在他们心上刻满了伤痕。
几乎是本能反应,共用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压制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们不敢再向前走了,仿佛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夜温控制的左侧头下意识地就想低下,避开那道目光。
浅灰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慌乱和恳求,仿佛在说“别看了,求求你,我们很丑,很恶心……”。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一种熟悉的、想要缩进角落里的冲动涌了上来。
夜戾则截然相反。他控制着右侧头颅,非但没有低下,反而微微抬起,暗金色的瞳孔迎上林娆的目光,里面充满了戒备和一种近乎虚张声势的倔强。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那紧抿的薄唇在微微颤抖,耳根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
这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混合着羞耻和恐惧的情绪。
他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嫌弃,那会比任何鞭打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她……在看我们……”夜温在心底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我们洗干净了也还是怪物?”
夜戾在心底咬牙,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闭嘴。站着别动。”他试图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但共用的身体那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们。
林娆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僵硬和恐惧。
她看着这对双生兄弟,目光从他们墨绿色的短发,滑到因为清洗而显得格外清晰的深麦色皮肤上,掠过那件合身的新兽皮裙,最后停留在他们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写满不安的脸上。
她看到了夜温眼中的怯懦和闪躲,也看到了夜戾强装镇定下的紧绷。
她看到了他们洗去污垢后显露出的、属于年轻兽人的、带着伤痕却依旧蕴含着力量的身体线条。
那双头共生的形态,在月光下确实有一种异样而独特的协调感,并不像黑豹部落宣扬的那般丑陋不堪。
她缓步走了过来,鞋子踩在松软的地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但这细微的声音,却像鼓点一样敲在夜温和夜戾的心上。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两人几乎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种清冷而独特的淡香。
夜戾控制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这是长期被欺凌后形成的自我保护本能。
但夜温立刻用更强的意志力稳住了重心,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阻止了后退的趋势。
不能退!他们不能再惹怒她了!刚刚获得的一点点“正常”待遇,不能因为一个错误的举动而失去!
林娆走到了他们面前,距离近得他们能看清她桃花眼中暗红色的瞳孔,以及眼周那抹天生的、如同淡红眼影般的色泽。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弧度太小,让人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一个笑容。
她的声音响起,不像之前命令云芊芊时那般冰冷,也不像处决祭师时那般威严,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甚至算得上温和的语调:
“洗干净了,看着精神多了。”
这句话,和之前在河边说的一模一样。但此刻在帐篷前,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再次听到,却让夜温和夜戾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嘲讽?不是反话?
然而,长期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们无法轻易相信这简单的夸奖。两人依旧低着头(夜温)或偏着头(夜戾),不敢与她对视,身体僵硬得像两尊雕塑。
夜温的指尖冰凉,夜戾则感觉后背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们过去的每一次“关注”所带来的后果。
林娆似乎并不期待他们的回应。她顿了顿,目光在他们身上又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用那平和的语气继续说道:
“别站在这里了,过来吧,我有事情找你们。”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们,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和庇护的主帐篷。
留下夜温和夜戾站在原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事找他们?
是什么事?
好事,还是……坏事?
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去,还是不去?
不去的结果,他们不敢想象。去的后果,同样未知。
犹豫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对林娆那复杂难言的情绪——夹杂着恐惧、一丝微弱的感激,以及更深层次的、害怕被再次抛弃的恐慌——最终压倒了退缩的念头。
两人对视一眼(身体的轻微转动),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挣扎和最终的决定。
他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双腿稳住,然后迈开脚步,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谨慎的速度,跟上了林娆的背影。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土地,而是烧红的炭火。身体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姿势,肩膀微缩,手臂紧贴身体两侧,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惹来不满。
他们盯着林娆那抹黑色的、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对未知的恐惧,有残存的戒备,但深处,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还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期待。
期待着,这一次的“注视”和“召唤”,带来的不再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