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林叶，洒在临时营地上，驱散了夜的寒意。夜温和夜戾靠在营地边缘的一棵大树下，共用的身体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
铁链虽然已经从脖颈上取下，但那种冰冷的束缚感仿佛还残留着。他们沉默着，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林娆昨晚那声温柔的询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们早已麻木的心湖中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她为什么不嫌弃他们？她到底想做什么？无数个疑问盘旋在两人心头，让警惕和一丝极微弱的、不敢深想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玄甲、行动无声的侍卫走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夜戾控制的身体瞬间绷紧，暗金色的瞳孔锐利地盯向来人，夜温则下意识地垂下了浅灰色的眼眸，指尖微微蜷缩。
那玄甲卫似乎对他们的戒备习以为常，并没有靠近，只是将手中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放在了一旁干净的石头上。
那是两套崭新的兽皮裙，皮质柔软，颜色均匀，与他们身上这件破旧不堪、几乎遮不住身体的褴褛布片形成了天壤之别。
兽皮裙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后的草木清香，与他们记忆中马厩的腐臭和自身污垢的酸馊味截然不同。
“大小姐命令，”玄甲卫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们去河边，把自己彻底洗干净，然后换上这个。”
命令清晰直接。夜温与夜戾对视一眼（身体的轻微偏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清洗？还有新衣服？这在他们过去十几年的生命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待遇。
通常，只有在新年祭典前，或者他们病得快要死掉、怕污了贵人眼的时候，才会被允许用冷水草草冲洗一下，而新衣服……那更是从未有过。
犹豫只在刹那。夜温控制着手臂，有些迟疑地伸向那叠新衣服。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这突如其来的“赏赐”只是一个易碎的幻梦。
指尖触碰到柔软兽皮的瞬间，他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迅速将衣服拿起，紧紧抱在怀里。
“跟上。”玄甲卫言简意赅，转身便朝营地外不远处的河边走去。他没有回头确认，似乎笃定他们一定会跟上。
夜温与夜戾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夜戾的眼神带着“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的凶狠，夜温则是“先听话，别惹怒她”的恳求），然后双腿，用他们习惯的、略显笨拙却尽量保持平衡的步态，跟在了玄甲卫身后。夜戾则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暗金色的瞳孔不断扫视四周。
河边不远，水流清澈，能看见底下圆润的鹅卵石。玄甲卫在距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背对着河流，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显然是要在此等候，而非监视清洗过程。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夜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至少，清洗时不必完全暴露在人类的目光下。
他控制着身体走到浅滩边，先将那套崭新的兽皮裙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还用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生怕弄脏了一点。
然后，他才开始处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旧兽皮裙。系带因为汗水和污垢已经板结，解起来有些费力。
夜温的手指不太灵巧，夜戾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似乎想夺过控制权，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只是焦躁地通过共用的感官感受着这一切。
当那件散发着异味、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布终于被脱下，扔在一边时，清晨微凉的空气接触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深麦色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上面纵横交错的旧鞭痕、磕碰留下的青紫淤痕，以及最近才结痂的细小伤口，都清晰可见。
常年缺乏充足食物和过度劳累，使得这具本该属于强大兽人的身体显得有些过于精瘦，肋骨隐约可见。
夜温控制着身体蹲下，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泼在脸上。水流带走污垢，带来片刻的清爽。他开始认真地清洗起来，用粗糙的手掌搓过手臂、胸膛、后背。
夜戾起初还有些别扭，但清水的触感终究是舒服的，他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控制着手臂去揉搓一些自己感觉痒的地方。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此刻却难得地有了一种默契的分工：夜温负责大部分细致的清洗，而夜戾则更关注那些容易藏污纳垢的关节和角落。
清洗到手臂上那个狰狞的伤口时，夜温的动作格外轻柔。那是被毒蚕咬伤后留下的血洞，虽然经过柴老伯的草药处理，不再溃烂，但周围依旧红肿，触碰时传来隐隐的钝痛和麻木感。他小心地避开伤口中心，清洗着周围的皮肤。
整个过程，他们都沉默着。只有水流哗啦声，以及偶尔因伤口被碰到而忍不住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阳光照在他们湿漉漉的墨绿色短发上，折射出微弱的光泽。
夜温的浅灰色瞳孔在清洗后显得清澈了一些，少了些怯懦，多了点专注；夜戾那总是带着戾气的暗金色眼眸，在水汽氤氲中也似乎柔和了片刻。
彻底清洗完毕，他们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尽管前途未卜，但此刻身体的洁净，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
接下来是换上新衣服。夜温拿起那套柔软的兽皮裙，指尖再次划过那细腻的皮质。他小心地展开，发现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显然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穿戴的过程对于共用一具身体的他们来说，依旧有些笨拙，需要轮流控制手臂协作，但比起穿那件破布，要顺利得多。
当崭新的兽皮裙最终妥帖地穿在身上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布料柔软，贴合着刚刚洗净的皮肤，不再有粗粝的摩擦感。
夜戾控制着手，忍不住轻轻抚摸过兽皮裙的边缘，那整齐的缝线和扎实的做工，无声地宣告着这与他们过去所有衣物的天差地别。
这不仅仅是遮体，更像是一种……认可？或者至少，是一种区别于“畜生”的对待。
“好了吗？”远处传来玄甲卫的声音，依旧没有回头。
夜温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身体站直，低声道：“好了。”
玄甲卫这才转过身，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看到他们焕然一新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跟我回去，大小姐在营地等你们。”
回去的路上，夜温和夜戾依旧沉默。但那份紧绷到极致的戒备，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阳光照在身上，新兽皮裙带来温暖的触感，河水洗去了污秽，也暂时冲淡了一些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这个清晨，这片刻的洁净与“善意”（无论其背后目的为何），像一颗微弱的火种，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们早已冰封的心湖深处。
两人跟着玄甲卫，一步步走回那片象征着未知与掌控的营地。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那具承载着两个灵魂的身体，虽然依旧伤痕累累，却仿佛挺直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