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不见了?”
宋慈猛地从榻上坐起,残存的睡意瞬间驱散,眼中锐光迸射。他快步拉开房门,只见宋安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是,大人!按照您说的村落和名字去找,村里人说昨天还见到那孩子,但今早就不见了踪影!屋里没人,常去的地方也找过了!”宋安语速极快,“会不会……是那赵贽狗急跳墙,派人……”
宋慈心念电转。赵贽在逃,他如同惊弓之鸟,但正因如此,他更可能铤而走险,清除一切可能指证他的活口!石娃作为已知的、明确控诉矿场的受害者家属,无疑是最脆弱也最危险的目标!
“韩大人可知此事?”宋慈一边迅速整理衣袍,一边沉声问道。
“已经禀报了!韩大人已加派了人手在城内和西山搜寻,但……范围太大,那孩子又人小灵活,若是被人挟持或自己躲藏起来,一时难以找到……”
不能等!每多一刻,石娃就多一分危险!宋慈大脑飞速运转,回想与石娃接触的每一个细节,那孩子倔强而敏感,对矿场充满恐惧却又渴望为父报仇……
“他很可能自己去了西山!”宋慈断言,“他认定他父亲的尸骨在那里,之前就曾多次偷偷前往。如今得知官府正在挖掘,他极有可能忍不住,想亲自去看,甚至想找到确凿证据!”
“可西山范围辽阔,我们的人正在搜捕赵贽,人手分散……”宋安担忧道。
“去我们最初见他的那个洼地!”宋慈思路清晰,“那里是他祭奠父亲的地方,对他有特殊意义。若他要去西山,那里很可能是他第一个落脚点或联络点!”
事不宜迟,宋慈立刻向韩擎说明了自己的判断。韩擎深知石娃作为人证的重要性,更关乎一条无辜幼小的性命,当即下令,抽调一队精干缇骑,由宋慈亲自带领,再赴西山!
马蹄急促,踏碎山道沉寂。宋慈心中忧虑与时间赛跑,他不断催动坐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沿途的每一处山林缝隙。
抵达那片熟悉的洼地,果然不见石娃踪影。但宋慈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在湿润的泥土和落叶间,发现了几枚新鲜的、属于孩童的凌乱脚印,指向洼地深处,那片更为茂密、通往矿场核心区域的方向。
“他往里面去了!”宋慈心头一紧,“追!”
一行人沿着脚印痕迹,快速向山林深处推进。痕迹时断时续,显示出石娃的小心与惶恐。越往里走,山林愈发幽深,光线昏暗,空气中那股矿场特有的硫磺煤烟味也隐隐可闻。
就在穿过一片灌木丛时,前方负责探路的缇骑突然举起手臂,示意噤声。众人立刻伏低身形。
只听前方不远处,传来压低的、凶狠的对话声。
“……妈的,这小崽子跑得倒快!”
“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赵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落到官府手里!”
“分头找!找到直接……”
是赵贽派来灭口的爪牙!他们果然也找到了这里!而且听其话语,石娃暂时还未落入他们手中!
宋慈与带队的缇骑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手势迅速分配任务,众人呈扇形悄然包抄上去。
山林搜捕,瞬间变成了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
宋慈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敏锐的直觉,带着宋安和两名缇骑,沿着一条兽径急速穿插。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石娃那孩子,一定藏在某个他自认为最安全、最能观察到外界的地方。
他的目光掠过一处陡坡上凸起的岩石,岩石下方有个不起眼的、被藤蔓遮掩的浅洞。他示意众人停下,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
拨开藤蔓,借着缝隙透入的光线,他看到了!石娃蜷缩在洞底,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瘦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泪水。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交击之声!显然是缇骑与赵贽的手下遭遇了!
“在那边!快!”其他方向的恶奴闻声而动。
“保护孩子!”宋慈低喝一声,宋安与两名缇骑立刻将石娃所在的浅洞护在身后,刀锋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赵贽派来的皆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但韩擎麾下的缇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合默契,武艺高强。林间刀光剑影,呼喝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慈将瑟瑟发抖的石娃紧紧护在身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注意到,一名脸上带疤的恶奴(正是昨日在车马行逞凶那人)尤其凶悍,接连砍伤两名缇骑,试图向这个方向突破。
“他的目标是你!”宋慈在石娃耳边低语,语气沉稳如山,“别怕,有我们在。”
石娃抬起头,看着宋慈坚定而宽厚的背影,那巨大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宋慈的衣角。
就在这时,战局之外,一阵更加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
“包围这里!一个不许放跑!”
是韩擎亲自带领的大队援兵到了!
眼见大势已去,剩余的几名恶奴顿时斗志全无,那疤脸监工见状,眼中闪过疯狂,竟不顾身后砍来的刀锋,猛地将手中短斧掷向宋慈和石娃的方向!
“大人小心!”宋安目眦欲裂,想要扑上已然不及。
电光火石间,宋慈猛地将石娃完全护在身下,同时侧身闪避!
“噗——”短斧擦着宋慈的臂膀飞过,带起一溜血光,深深嵌入后面的树干!
几乎同时,数把缇骑制式军刀也从不同角度刺入了那疤脸监工的身体!他踉跄几步,瞪着不甘的眼睛,重重倒地。
其余恶奴顷刻间被剿灭或制服。
“宋兄!你受伤了!”韩擎大步赶来,看到宋慈臂膀渗出的血迹,脸色一变。
“皮外伤,无妨。”宋慈摇摇头,直起身,先确认了怀中的石娃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孩子显然受了极大惊吓,但性命无忧。
“韩大人,赵贽……”宋慈更关心元凶下落。
韩擎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挥手让人押上一名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华服胖子:“这厮倒是狡猾,竟想混在搜山的家丁里蒙混出去,被本官一眼识破!”
正是赵贽!
他看着被宋慈护在身后的石娃,再看看周围森然的缇骑和那些被挖掘出来的森森白骨,终于彻底崩溃,瘫软在地,裤裆间一片腥臊。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
……
半月后,青州。
盛源矿案审结。通判庞吉革职查办,与其妻弟赵贽勾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证确凿,被判斩刑,上报刑部复核。一众矿场管事、监工依律严惩。被害矿工家属得以抚恤,其冤情得以昭雪。
韩擎雷厉风行,借此案整饬青州吏治,官场为之肃然。
结案当日,韩擎在府衙后堂设下简单酒宴,单独款待宋慈。
“宋兄,此次青州之事,多亏有你!”韩擎举杯,言辞恳切,“若非你明察秋毫,孤身涉险,取得关键线索,此等惊天大案,不知还要沉埋多久!我定当具表上奏,陈明宋兄之功!”
宋慈举杯还礼,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韩大人言重了。宋某丁忧之身,偶遇不平,略尽绵力而已。此案能破,全赖韩大人果决明断,麾下将士用命。功劳,当属大人与诸位同仁。”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市,轻声道:“世间罪恶,如同暗疮,非一方药石可尽除。但求每揭一案,能令宵小稍敛,冤屈得申,使这朗朗乾坤,多存一分正气,宋某于心足矣。”
韩擎闻言,肃然起敬:“宋兄胸怀,韩某佩服!他日若有机会,定当与宋兄再度携手,肃清奸邪!”
宴毕,宋慈与宋安悄然离开了青州城,如同他们悄然到来时一般,未曾惊动太多人。
马车辘辘,再次踏上归乡之路。
“大人,石娃那孩子,安排去他远房亲戚家了,韩大人也允诺会暗中照拂,您放心吧。”宋安一边驾车一边说道。
宋慈点了点头,闭上双眼。青州的血与火,哭喊与白骨,终将随着路途的延伸,慢慢沉淀为记忆卷宗中沉重的一页。
前路尚远,家园在望。而宋慈知道,只要这世间还有冤屈与黑暗,他手中那柄无形的“勘验之刀”,便永无封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