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君风和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松田阵平才低声开口,声音因刚才的隐忍而有些沙哑。
“……我去拿条毛巾过来,等我回来。”
没有听见回答,但松田阵平已经习惯,只以为是青年积攒的力气还不足以支撑他发声。
他扶着青年坐上椅子,确认他彻底坐稳以后才转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出去。
萩原研二原本一直在门外守着,但中途被同事喊走,似乎是东京某处又发现了疑似炸弹的物体,需要爆处班立刻出动。
事情不等人,萩原研二只能隔着门板交代几句,然后匆匆离去。
——说起来,今天的炸弹相关事件似乎有些多。
松田阵平皱着眉抓了抓自己汗湿的卷发,轻轻带上身后问询室的门,继而快步朝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脚步声渐行渐远。
问询室内重归寂静,只有君风和略显虚弱的呼吸声轻微可闻。
然而,就在松田阵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刻——
问询室的门把手,忽然悄无声息向下旋动了半圈。
继而门扉被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有一道模糊人影自那敞开的缝隙之中悄然而至。
来人悄无声息的合上门,目光落在背对着自己正伏在冷硬桌面的那道身影上。
银白发丝随着主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着,在单薄清瘦的肩头勾勒出脆弱疲惫的弧度。
浑然不觉不速之客的到来。
于是来人手腕轻动。
“咔哒。”
锁舌卡入槽内的清晰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问询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桌边的银发青年身体倏然微僵,随即呼吸声猛地沉下,试图撑起身子。
他的嗓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疲惫,却骤然包裹上了一层警惕。
“……是谁?”
深黑的影子无声蔓延在冷色金属桌面上,倾泻出不祥的压迫感,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恶兽即将扑袭。
而当青年终于勉强支撑起虚软的身体,仰头看清了那道逆光而立的人影模样时,冰色瞳仁骤然一缩。
这是一张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因为就在上午的时候,他们还因为意外相撞而碰过面。
惊愕和危机感顿时如同冰锥直接刺入脑海。
君风和张开口,却来不及发出任何示警的声音——
眼前的人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一记精准利落的手刀带着风声,猛地劈落在他毫无防备的侧颈!
“……”
青年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溃散。
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年轻警察面无表情的收回手。
他居高临下看着瘫软在桌上的银发青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含任何温度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从随身携带的腰包里扯出一样东西,指尖捏着,随意在半空中甩了甩。
等到他的动作停下才能看清,那样吊挂在他指间的东西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肤质光泽,边缘处还能看到几近透明的粘连痕迹。
——是一张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
*
松田阵平拿着毛巾快步走在返回问询室的走廊上。
毛巾上残余的水珠还带着一点温热气,随着走动间的摇摆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寂静的走廊地板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
但他的脚步却在距离问询室几步远的地方骤然顿住。
门,没有关严。
一道透出内部白炽灯冷光的缝隙就那样沉默的伫立在那儿,仿佛在肆无忌惮的嘲笑着什么。
松田阵平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
他分明记得自己离开时将门带上了——他甚至下意识确认过门锁合拢的那一下轻微阻力。
而且这里可是警视厅……
他脑子里飞快掠过这个念头,试图压下那阵陡然窜起的寒意。
也许只是哪个同事无意中推开看了一眼?也许……
但所有的劝慰都在下一秒被更为强大的直觉碾碎。
不对。
他不再犹豫,猛地跨前一步,动作幅度极大,几乎是粗暴的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砰!”
门板撞在内侧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弹回些许。
空荡的问询室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冷白色的灯光毫无感情的倾泻而下,照亮了室内每一寸空间。
金属桌椅冰冷地反射着寒光,一切都保持着原先的布局,甚至他刚才扶君风和坐下的那把椅子,还略微偏离了桌子的中心。
唯独——
空了。
那个本该伏在桌边耐心等待他回来的银发青年,不见了。
松田阵平僵在门口,握着毛巾的手无意识收紧,冰凉的湿意渗透布料,紧贴着他的掌心,却远不及心底骤然涌上的那片冰冷。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速扫过整个房间。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多余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青年凭空蒸发了一样。
——警视厅内……?
一股后知后觉近乎暴戾的怒火猛然窜起,瞬间烧尽了松田阵平所有的侥幸。
“……风和?”
君风和重新睁开眼时,视觉尚未完全清晰,一股浓烈到几乎叫人感到不适的气味便率先蛮横钻入鼻腔。
那像是铁锈在阴冷雨水中浸泡过夜后析出的腥味,又混合了灼烫嚣张的硝烟气息。
失神的冰眸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倏然聚焦。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下质感硬朗的皮质座椅,古董保时捷独有的低沉引擎声轰鸣在耳畔。
胸前的安全带勒得有些紧,带来一阵隐隐钝痛。
侧颈处还残留着酸胀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遭受的袭击。
他下意识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抬头的动作却因这不适而微微凝滞。
再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声音——是这股萦绕在鼻端强势气息的主人。
如同淬火的刀锋紧紧贴上温热的皮肤,裹挟着绝对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离他极近的驾驶座上响起。
“君风和,你的警惕心是被狗吃了么。”
语句平直,没有丝毫疑问的语调。
只有纯粹的,不带温度的讥嘲与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