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风和拐出那条连接着洗手间的走廊以后没多远,就冷不丁调了个方向。
他偏离了招待厅的位置,而是漫步走去了二楼侧翼的露天长廊。
初冬的风带着料峭寒意,拂过衣角。
警视厅大楼坐落在一圈围墙之中。墙边栽了一层厚厚的绿化带,几棵银杏树扑簌簌随风而响,枝头已经干秃。
银发青年手扶冰凉的金属栏杆,借着地势垂眸,目光淡淡扫过楼下庭院以及围墙外的街道。
视野开阔,一切动静尽收眼底,能确定没什么额外值得注意的人。
……除了刚才撞见的那一个。
偷拍他的那个小年轻或许本身在警视厅内潜伏的还算不错,但偏偏在面对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时凭空长出了些胆子,竟然敢用那样明目张胆的手法留存他的影像。
这样想着,君风和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搭在栏杆上的纤长五指葱白,细腻处隐约可见皮下青色蜿蜒的血管脉络。
君风和稍微活动了一下指尖,修剪整齐的圆滑指甲敲击在金属空心管上,发出清脆细碎的碰撞声。
这双手,看上去纤细又柔软,仿佛柔弱无骨。
就好像随便来一个人,稍稍用上些力气,就能轻而易举的钳制住它,然后为所欲为一样。
——这种由表象带来的错觉太过强烈。
别说那些仅能通过外形来判断他的陌生人,即便是如今与他朝夕相处的身边人,不也是不由自主的对他倾注了过量的照顾与保护么?
说谁谁到。
君风和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一道略带慵懒的熟悉嗓音。
“跑到这里来了啊。”
是松田阵平。
君风和没有回头,依旧低垂着眼睫,只从喉间轻轻应了一声:“嗯。”
带着墨镜的卷发警官在他身边站定,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看上去像是原本打算偷溜过来忙里偷闲抽一根提神,结果在发现他在这边以后就立刻歇了心思。
——他一直都有记得银发好友的身体之前经历过许多波折蹉跎。
别说是眼下这副消瘦模样,哪怕君风和看上去是正常健朗面色红润的,他跟萩原恐怕也依旧不会对此掉以轻心。
松田阵平偏过头,墨镜后的目光落在青年沉静的侧脸上,继而注意到对方正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自己放在栏杆上的手。
那眼神专注而……陌生。
就好像青年正在透过这双属于自己的手,认真而困惑的审视着这个失去所有记忆后变得截然不同的自己。
好试图从这些熟悉的陌生细节里,拼凑出一点点属于自身过往中深埋的痕迹。
风声掠过枯枝,带来短暂的寂静。
松田阵平站在青年身边,一同望着楼下萧瑟的庭院。
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随口闲谈。
“夏天深夜,或者初雪时,”卷发警官顿了顿,像是从记忆里抽出两个最漂亮的画面,“在这个位置看到的景致还不错。”
话语随意,甚至有些没头没尾,却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熟稔。
那是属于长久在此工作生活的人才会知晓的,关于这个地方不同时刻的模样。
君风和眼睫微动,视线掠过由近及远:“阵平你……平时经常会站在这里看风景吗?”
若非时常驻足,是不能这么轻描淡写将这种琐碎细节信口道来的。
松田阵平侧头看了君风和一眼,墨镜遮挡了眼神,但能感觉到那目光停顿了一瞬。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极短的气音,像是在笑着默认,又像是别的什么。
卷发警官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将话题轻巧带过,用叼着烟的嘴朝着外头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别在这里站太久。虽然我说能在这儿瞧见不错的雪景,但那也不是让你现在就站在这里吹着冷风苦等的。”
他说完,将嘴里那根一直没点燃的烟拿下来,随手揣进外套口袋。
“走了。”
他打过招呼后就真的不再停留,干脆利落转身,一只手插回裤袋,迈着惯常懒散的步子离开了露天长廊,将空间重新留给了君风和一人。
脚步声渐远。
君风和依然站在原地,寒风卷起他几缕银发。
他听着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眼望向松田阵平离开的方向,冰眸之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楼下庭院空旷,只有风声穿过光秃的枝桠。
青年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收拢了一下。
……
等待萩原和松田下班的时间流逝得比预想中快些。
中午君风和甚至还跟着去警视厅的餐厅转了一圈,在各种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中安静的用完了一餐。
这下真成来“参观”的了。
只是到了黄昏时分,那股阴魂不散的麻痒与空洞感又一次如同附骨之疽般毫无预兆袭来。
接到君风和消息的松田阵平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赶来,二话不说便揽住了青年瞬间绷紧发颤的肩膀。
锐利的目光扫过略显嘈杂的走廊,他半扶半抱的将青年带进了附近一间闲置的问询室。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带上。
监控探头的工作指示灯在角落悄然熄灭——被人为暂时关闭。
狭小的空间内,一时间只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拉扯时发出的窸窣声。
松田阵平用身体支撑着站立不稳的银发青年,背靠着冰冷墙壁,沉默承受着怀中躯体每一次无法自控的颤抖与细微的哀切呜咽。
过程依旧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但或许是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在悄然改变——
当这一次的发作浪潮逐渐退去时,银发青年虽然浑身脱力的软倒在松田阵平怀里,但他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直接失去意识。
卷发的警官自己也搞得满身狼狈。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然而一种诡异的“驾轻就熟”感却情不自禁的弥漫在他心头。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焚烧理智的“光环”抵抗性似乎在一次次煎熬中被迫提升。而怀里的青年,其身体仿佛也在一次次痛苦的冲刷下,被动抬高了承受的阈值。
虽然不能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至少,他们能够看到一点彼此未来的希望了。
松田阵平想着,抬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后背。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中依偎着,等待着体力一点点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