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此时,沈同真那双修长白皙,干净得不像话的手,缓缓探入了自己那件绣着飞鱼的锦衣怀中。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他要干什么?
掏令牌?还是要拿什么文书?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沈同真摸出来的,并非什么官方信物。
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绣着精致云纹的锦袋。
那锦袋鼓鼓囊囊,看起来颇有分量。
周处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下一刻,沈同真便用行动,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他松开了系着袋口的绳子,手腕轻轻一抖。
“哗啦啦——”
一阵清脆悦耳,却又无比震撼的声音,骤然响起!
只见一道金色的瀑布,从那小小的锦袋中倾泻而出,落在他那摊开的另一只手掌上。
那不是金豆,更不是金块。
而是一片片薄如蝉翼,边缘裁切得无比精巧的……金叶子!
阳光下,那一片片金叶子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金光灿灿,几乎要晃瞎所有人的眼!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士卒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他们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死死地黏在那一捧耀眼的金光之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是金子!
是他们这些大头兵,拿命去拼,十年都未必能攒下的金子!
周处那只独眼,也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沈同真或许会暴怒,或许会据理力争,或许会去元帅那里告状,甚至可能会硬着头皮一袋一袋地去数。
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这是……要干什么?!
在众人那贪婪、震惊、困惑的目光中,沈同真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清晰地刻入每个人的耳膜。
“清点粮草,的确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监军之责,在于‘监’,而不在于‘行’。”
“本官,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他掂了掂手中那沉甸甸的金叶子,金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映得他那双紫蓝色的眸子,愈发深邃莫测。
“这一袋金叶,便是我给诸位的酬劳。”
话音落下,他手臂一扬!
“哗——”
漫天金雨,骤然挥洒而出!
数百片金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金色的蝴蝶,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铺满了沈同真面前的一片空地!
“嘶——!!!”
又是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的倒抽冷气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那飘落的金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何等的手笔!
何等的阔绰!
“今日之内,谁愿替我清点完毕这一万三千袋粮食,并造册记录。”
沈同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地上的金子,便尽数归他!”
“们”字,被他巧妙地省略了。
归他,而不是归他们!
一字之差,意味天壤之别!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贪婪的火焰,在每一个士卒的眼中熊熊燃烧!
可是,却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畏惧地看了一眼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周处,又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沈同真。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一边是得罪顶头上司的未知风险。
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而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削,脸上带着菜色的老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
他家中有八十老母,病妻弱子,全靠他这点军饷活命。
这一片金叶子,就足够他老娘看病吃药一年了!
风险?
前途?
在生存面前,那算个屁!
“噗通!”
他猛地跪了下来,朝着沈同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小……小人张三!愿为大人效力!小人……小人识字!会造册!”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更何况是黄金的榜样!
“噗通!”
“噗通!”
“大人!小人也愿意!”
“还有我!大人,我数数最快了!”
“我来!我来!我一个人就能干!”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之前还畏畏缩缩的士卒们,此刻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样地往前挤,争先恐后地跪地请命,仿佛那不是什么苦差事,而是天大的恩赏!
“法不责众”四个字,在黄金的催化下,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处那张粗犷的脸,此刻已经由黑转紫,由紫转青,精彩得如同开了染坊!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虬龙!
他设下的局,本以为会让沈同真收敛些!
可对方,竟直接掀了桌子!
用一种最粗暴,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周处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用鞋底子狠狠地来回抽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死死地盯着沈同真!
“好……”
周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一个……过江龙!”
他最终,还是没敢当众发作。
因为他知道,此刻谁敢阻拦这些被黄金冲昏了头脑的士卒,谁就会被这股疯狂的洪流,撕成碎片!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扛起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巨锤,转身便走。
“咚!”
“咚!”
“咚!”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坎上,但那离去的背影,却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狼狈与仓皇。
一场刁难,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
与此同时。
先锋营,中军主帐。
浓烈的酒气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空气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压抑气息。
名贵的虎皮地毯上,吕蒙瘫坐在地上。
他的脸肿得像个发酵过度的猪头,嘴角挂着血丝和涎水,因为掉了几颗门牙,说话都含糊漏风。
那只被废掉的右手,被军医用木板草草固定住,无力地垂在一边。
“大……大哥……呜呜呜……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他的哭嚎声,像是破锣在响,刺耳至极。
“我的手……我的牙……那个家伙……他……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主位上,一名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壮汉,正沉默地用一块鹿皮,反复擦拭着手中一柄寒光四射的斩马刀。
刀身宽阔,血槽深邃,一看便是饮过无数鲜血的凶器。
他,便是先锋营主将,吕方!
听到弟弟那不成器的哭诉,吕方擦拭刀身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这个废物。
连一个刚来的监军都收拾不了,被人打成这副德行,还有脸回来哭诉。
吕蒙见大哥不为所动,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哥!他打了我不算,他还说……他还说你……”
“他就是个疯子!他连你的面子都敢折!这口气……这口气我咽不下啊!”
听此,吕方擦拭的动作,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吕蒙有几分相似,却要凶悍百倍的面孔。
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眉一直劈到右边嘴角,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虽然自家的弟弟是有些不成器。
但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
那个叫沈同真的锦衣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吕蒙打成这副惨状,打的,又何止是吕蒙的脸?
想到这里,吕方那双本就凶戾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闪烁着如同饿狼般危险而残忍的光芒。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冰冷的刀锋。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锦衣卫佥事……”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也敢在我吕方的地盘上,动我的弟弟?”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他喉咙深处发出。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