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刀疤脸的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合着尘土,滚滚而下,在他狰狞的脸上冲刷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更甚于剧痛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强忍着那非人的折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小子……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
“你敢动我……我告诉你,你惹上大麻烦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平日里在这军中横行无忌的最大资本。
沈同真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那双紫蓝色的眸子,终于从几个呆滞的兵痞身上,缓缓移回到了地上翻滚的刀疤脸脸上。
刀疤脸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却兀自强撑着最后的尊严,嘶吼道:
“我大哥!可是先锋营的吕方!吕将军!你一个小小监军,敢动我,他……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吕方!
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就连一直抱臂旁观的独眼将军周处,那只独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吕方,并州军中有名的悍将,虽非主帅秦武的心腹,但其作战勇猛,麾下聚集了一批亡命之徒,在军中素有“疯狗”之称,是连秦武都要安抚三分的刺头。
所有人都以为,沈同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至少会有一丝忌惮。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锦衣卫再势大,这里也是三十万大军的营盘,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能量远非一般官员所能比拟的。
然而,沈同真只是静静地听完。
然后,他摇了摇头。
“废话真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次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众人眼中,只看到一道淡淡的残影。
紧接着——
“啪!!!”
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炸响在死寂的营地之中!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那还在地上叫嚣的吕蒙,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巨力抽飞的陀螺,凌空旋转了两圈半,口中喷出一道长长的血线,血线中还夹杂着三五颗断裂的牙齿!
“轰!”
他重重地摔在七八步开外,将一排摆放整齐的木桶撞得稀巴烂,而后脑袋一歪,彻底晕死过去,脸上那个鲜红的五指印,肿胀如发面馒头。
一巴掌。
仅仅一巴掌!
就将刀疤脸,这么扇飞了出去!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次,连那几个跟着吕蒙的兵痞,都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沈同真缓缓收回手,淡淡说道。
“废话真多”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抬起眼,那淡漠如水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兵痞身上。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但那在那股注视下,几人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噗通!”
“噗通!”
“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这就捡!这就捡!”
他们甚至顾不上去看吕蒙的死活,手脚并用地爬向那辆被掀翻的板车,将散落一地的肉块,用那沾满泥土和草屑的手,慌乱地往车上捡。
他们的动作狼狈而滑稽,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笑出声来。
很快,板车被扶起,肉块被堆好。
一个机灵点的兵痞,连滚带爬地跑到昏死过去的吕蒙身边,和另一个同伴,一个架着胳膊,一个抬着腿,像拖死狗一样,将其抬了起来。
几人头也不敢回,逃也似地冲出了人群,消失在了营地的拐角。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一种震撼人心的方式,戛然而生,又戛然而止。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那股凝滞在空气中的压力,才仿佛稍稍消散了一些。
周围的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个新来的监军……好像……有点东西啊!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扛着巨锤的独眼将军周处,脸上那看好戏的玩味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
他走到沈同真面前,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沈同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沉默了半晌,他那粗犷的嗓子里,才发出一声复杂的感叹。
“沈佥事,好手段。”
这四个字,他说得发自肺腑。
沈同真这一手,干净利落,狠辣至极,瞬间就在这鱼龙混杂的后勤营里,立下了自己的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武力高强了,而是一种对人心和局势的精准把控。
沈同真没有回应他的赞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处也不着恼,他咧了咧嘴,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深意。
“不过,沈佥事,有句话,周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军中有些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这个吕蒙,的确只是个草包兵痞,不足为虑。”
“但是,他那个哥哥吕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周处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凶光。
“那家伙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性格暴戾,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最关键的是,他那人挺护短。”
“你今天废了他弟弟一只手,又当众折了他的面子,以吕方的性子,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沈同真的反应。
这番话,七分是提醒,三分是试探。
他想看看,此人,在面对一个手握兵权的悍将的威胁时,又会是何种姿态。
是会惊慌失措?还是会寻求自己的帮助?
然而,沈同真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周处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疯狗”吕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名字。
“多谢周将军提醒。”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这一下,反倒让周处有些看不透了。
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他哪里知道,在沈同真眼中,什么悍将,什么疯狗,都没有区别。
锦衣卫诏狱之中,比吕方更凶、更狠、更疯的,他都亲手炮制过不知多少。
威胁?
对他沈同真而言,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周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自摇头,也熄了继续深交的心思。
看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也罢,就让他去跟吕方那条疯狗斗上一斗,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
想到这里,周处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几分先前的散漫,他将肩上的巨锤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震起一片尘土。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再次指向不远处那堆积如山的麻袋。
“话就言尽于此。”
“对了,沈佥事,刚才那只是个小插曲。”
“大元帅交代的差事,可还没办呢。”
“这些粮食,事关三十万大军的口粮,一粒都不能有差池。”
“还是劳烦你,仔细数一数吧。”
他将“仔细”两个字,咬得极重。
周围刚刚对沈同真生出几分敬畏的士卒们,闻言又是一愣。
是啊!
这位监军大人虽然手段通天,可大元帅的命令还在呢!
难道他真的要一个人,去数那一万多袋粮食?
那得数到猴年马月去?
这刁难,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同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