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话语的落下,吕方将那柄饮血无数的斩马刀,“哐当”一声,重重地插在了身前。
厚重的刀身,竟是直接洞穿了坚硬的木板,深深嵌入地底,刀柄兀自嗡鸣不休,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在低吼。
“走。”
他喉咙里只滚出这一个字,便大步流星地向帐外走去。
那股子凝如实质的杀气,像是掀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得帐内的烛火都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瘫在地上的吕蒙,被这股杀气一激,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脸上挂着怨毒而又兴奋的狞笑。
那个小白脸,死定了!
……
粮仓之外。
先前那片被金叶子铺满的空地,此刻已然空空如也。
那数百片金叶,早被那个带头跪下的老兵张三,以及他挑选出来的十几个识字的同袍,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贴身藏好。
此刻,这十几个人,正带领着数百名士卒,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甲字仓,第三架,第七排,共计一百二十袋!”
“核对无误!记录!”
“乙字仓,清点完毕!共计两千三百袋整!”
“快!快!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天黑前干不完,沈大人的赏钱,你们一文都别想分!”
张三此刻红光满面,全然没了之前的菜色,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用炭笔飞快地记录着,那股子精气神,比他当百夫长时还要足!
黄金的魅力,足以让一个濒死之人,焕发出最璀璨的生命力。
而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沈同真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卫正小心地为他烹茶。
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茶具是细腻温润的官窑白瓷。
在这尘土飞扬,满是汗臭味的粮仓重地,他硬生生营造出了一片如同江南园林般的雅致与闲适。
他手捧着茶杯,轻轻吹拂着水面上的热气,那双紫蓝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片繁忙的景象,眼神深邃,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与这片喧嚣的军营,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也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一道无形的寒流,骤然席卷了整个粮仓!
“咚!”
“咚!”
沉重如山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缓缓转过头。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男人,肩上扛着一柄比门板还宽的斩马刀,正一步一步地走来。
在他身后,跟着鼻青脸肿,一脸怨毒的吕蒙。
来者,是谁,已不言而喻。
先锋营主将,吕方!
之前还数着粮食的张三等人,双腿一软,手里的册子和笔都掉在了地上,竟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将……将军!”
数百名士卒,也全都扔下了手中的活计,惶恐不安地垂手侍立,整个粮仓,瞬间从热火朝天,变成了死寂一片!
空气,仿佛都被这股杀气冻结了!
唯有那棵大槐树下,依旧茶香袅袅。
沈同真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
仿佛这足以吓破寻常人胆的杀气,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阵拂过茶香的清风。
吕方停下了脚步。
他的位置,很巧妙。
恰好停在了沈同真与那群士卒之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山脉,将两个阵营,彻底隔绝。
他那双凶戾的独狼般的眸子,越过沈同真的背影,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张三。
吕方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本将,似乎并未下令,让你们清点粮草。”
张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汗如雨下,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将……将军……是……是沈大人……”
“沈大人?”
吕方冷笑一声。
他终于将目光,缓缓移到了那个悠哉喝茶的背影上。
“一个监军,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本将的兵,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话音未落,一股狂暴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他身后的地面,竟是瞬间龟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这是纯粹由气血与杀气凝聚而成的威压!
是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百战悍将,独有的气场!
在这股威压之下,那些士卒们脸色惨白,几欲作呕,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已经瘫软在地!
然而,那股气浪在冲到沈同真身后三尺之地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悄然消散,甚至没能吹动他的一片衣角。
沈同真终于缓缓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转过身来。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他那身飞鱼服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浅笑。
“吕将军,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清越悦耳,如玉石相击。
“监军之责,上达天听,下纠不法。”
“本官,只是用了一点小小的彩头,激励营中士卒,好尽快完成粮草清点这等军中要务。”
“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士卒,紫蓝色的眸光流转。
“倒是吕将军你,一来便杀气腾腾,吓得军心涣散,人人自危。”
“这,才是真正的扰乱军务吧?”
“你——!”
吕方那张刀疤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横行军中十数年,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过?!
更何况,对方说的,竟让他一时间无法反驳!
“强词夺理!”
吕方怒吼一声,道理讲不过,便不再讲道理!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张三。
“此人,身为军士,不听将令,见利忘义,蛊惑同袍,按我军法,当斩!”
“来人!”
他暴喝道。
“将此獠,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