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絮絮说了许多话,直到未时末才依依作别。送走韩庄后,时熙才刚将手铳藏好,便见萧琮之匆匆赶回。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大婚流程都走完了?”时熙迎上前去,两日不见,他连眼角都透露出一丝疲倦。
“三拜之礼与册封已毕,婚宴此刻正开着呢。”萧琮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两日未见,如隔三秋,“听侍卫说韩参军来了,我便赶回来瞧瞧。”
“大婚要紧,你专程回来看我做什么?”时熙口中嗔怪着,脸上却露出甜蜜的微笑,“韩庄又不是旁人,我不会有事的。”
萧琮之忽然又靠近一些,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掌心:“同我一道去赴宴吧,就待在我身边。”
半个时辰前,婚宴正酣之时,亲卫在席间凑到他耳畔低语,语气中透着小心翼翼的犹豫:“萧大人,今日已时韩参军来见林郎君,小的们想进去伺候,却被拦在帐外……他二人……到现在还未出来。”
那亲卫偷瞄着他的脸色,只当这可能是桩红杏出墙的风流韵事,生怕萧大人知晓后突然发怒,牵扯到自己,因此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
萧琮之闻言,脸色果然骤沉。他虽不理解一个与誓与自己生死相依的女子为何会同其他男子单独共处一室这么久,可他本能的相信她,绝不疑有其他。
只是担忧她的安稳,自时熙被周魏掳走那次后,他便在她身边布下数十名使团侍卫保护,更是暗遣了自己身边的暗卫环伺。
如今正是和亲的最后时刻,大婚之日人多手杂,听闻侍卫们几个时辰未见她踪影,他生怕周魏会趁乱生事,当即便离了宴席疾驰而回。
此刻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却又想到婚宴要持续整夜,往来人员混杂,终究放心不下,遂决意还是将她带在身边为好。
“好啊!”时熙倒是眼睛一亮,欢欣雀跃。来北鄠这些时日,她从未参与过任何的宴会。此刻也按捺不住好奇,“我就跟在你身后,见识见识这婚礼的盛况!”
到达婚宴场地时,暮色已降,夕阳的余晖将草原染成了蜜色。
王庭外空地上的篝火已轰然燃起,两侧高架着成排的牛油火把盆,此间方圆百丈跃动的火光已远比天边的繁星更盛。
空地一侧,成排的烤全羊在架上滋滋冒油,油脂滴入炭火腾起阵阵香雾,与空地两侧长桌上堆叠的大块大块的烤肉、酥油奶茶、马奶酒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了这盛大婚礼的最隆重最美味的一环。
赴宴的宾客们在舞姬们热情洋溢的舞蹈下,或拍腿应和,或大快朵颐,现场的欢声笑语,掀动着暮色。
主位上的文安公主身着大红嫁衣,那嫁衣上绣满金线勾勒的并蒂莲,花瓣间缀满珍珠,在火光下流淌光泽,炫彩夺目。
十二只金凤衔着珍珠流苏组成的凤冠压得她发髻微沉,额下垂着的红宝石正好落在眉心,与颊边胭脂相映,衬得那双总是含着忧色的眼眸,明艳得惊人。
怀仁可汗身披镶狼头金饰的猩红大氅,腰间佩着镶满宝石的弯刀,他举杯致敬时眼底的灼热与满场喧嚣融成一片。
左侧的长桌,周魏的席位空着,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不在。
萧琮之坐在其下首主桌,时熙垂手立在他身后,目光却牢牢粘在案上焦香的羊腿上。
萧琮之见状暗笑,不动声色用银匕将烤肉切成小块,趁人不备再往她手里塞。
正当时熙吃得嘴角冒油时,一名王庭侍女装扮的女子款步走近,先是向萧琮之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图兰哈敦有请萧大人身边的这位侍从,前往一叙。”
时熙闻言险些噎住,她赶忙咽下口中的烤肉,望向眼前之人,正是那晚守在图兰身边的侍女。
自从那晚一别后,她屡次打探图兰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终究不得相见。此刻听闻图兰主动来邀,不等萧琮之开口便抢先应下:“萧大人,小的去去就回!”
萧琮之的“不可”二字还未出口,便被卡在喉间。他轻叹了口气,沉声叮嘱:“半个时辰内务必要回来此处。”
“遵命!”时熙心情激动,跟着那侍女走进王庭当中。
萧琮之挥挥手,一名亲卫立即上前,“派人好好跟着。”
他默坐片刻,终究还是心慌意乱,放心不下,自己也悄然离席,追随时熙而去。
时熙随那侍女踏入王庭侧帐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下,图兰斜倚在铺着狐裘的卧榻上,身形比半月前更显单薄,脸色依旧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
见到时熙进帐,她眼皮都未抬动,神色也未有半分波澜,依旧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目光直直盯向前方。
“图兰!”时熙几步跨至榻前,半蹲下来,激动地握住图兰的手:“你身体可好些了,我拟了个滋补的方子,等医官确认后就……”
“你何必惺惺作态!”时熙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图兰的一声冷嗤打断。
这话冷硬的如同冰锥,刺得时熙缩回手,呼吸一窒。
她不明所以,只是望着图兰毫无表情而显得陌生疏离的脸,以为她是在怪自己多日未去看她,慌忙解释道:“我…我这些天寻了你多次,却一直不得相见,你可是在怪我?”
“怪你?”图兰忽然侧过身,眼中噙泪,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愤怒:“我把你当成朋友,你为何要害我?”
听闻这话,时熙更是一脸懵,“我要害你,这话如何说起?”
图兰见时熙面露困惑,不似作伪,她心中的怒气缓了几分:“你当真毫不知情?”
时熙使劲摇了摇头,“到底是何事啊?与什么有关?”
“我的安胎药中被人做了手脚,安胎变成了落胎,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图兰的眼泪此刻才簌簌而下。
“什么?!”时熙如遭雷击,她睁大双眼,膝头一软踉跄着后退半步:“落胎?怎么会……药方没有问题,而且每味药材我都核对过……”
话音未落,她忽然回想起抓药时的异常,往日都是由她按方称取的药材,黄医官从不过问此事。
可那日黄医官却是背过身去,亲自抓药称量,她当时以为是黄医官紧张图兰,怕出纰漏,所以不让她上手。
此刻想来,黄医官这一行为确实异常。
时熙突然间恍然大悟,黄医官是借着给图兰看病的机会,趁机悄悄下药,造成图兰晚宴当日小产,为的是坐实乌力吉非天命所归,受到了长生天的责罚。
可加害者和受害者都与她关系密切,一时之间她内心纠结,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图兰,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