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飞艇如同负伤的夜枭,在枢纽中层区与下层区交界的复杂空域中穿梭。它关闭了大部分非必要系统,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动力、隐匿和导航,艇身涂抹的特殊涂层与破损处泄露的微弱能量流混合,形成一种不稳定的光学迷彩,使其在建筑阴影和稀疏的空中车流中时隐时现。
驾驶舱内,只有仪表盘和屏幕散发出的惨澹微光,映照着两张毫无血色的脸。
林辰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额头青筋跳动,牙关紧咬。右手紧握着那枚灰白骨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灼热或共鸣,而是如同海啸般连绵不绝的信息冲击。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古老的低语、浩瀚沉重的“往生”与“守秘”意境,还有无数关于“门”、“锁”、“封印”、“通道”的抽象概念,以及更加具体、令人心悸的——关于“怠惰”与其“圣骸”的片段!
这些信息并非有序的文字或图像,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意念灌输”或“记忆碎片灌注”,粗暴地塞进他的脑海。若非他灵魂本质特殊,经历寂灭本源与裁决碎片融合的洗礼,且本身拥有部分幽影密钥碎片(灰布)作为“接收基础”,此刻恐怕早已精神崩溃,变成一个白痴。
即便如此,他也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撕碎。灵魂旧伤处的刺痛与这信息冲击内外夹击,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思考。
“……不行……必须……梳理……”林辰在心中怒吼,集中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在洪流中强行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他不再试图“阅读”或“理解”所有信息,而是像筛选碎片一样,捕捉那些最清晰、最强烈、或者与已有认知关联最紧密的片段。
首先是关于“幽影密钥”本身的补充:
钥匙不止一块……已知有三块主要碎片……自己已得其二(灰布融合体、此骨钥)……第三块下落不明……但骨钥碎片带来的信息中,隐约指向一个“往生城”深处的古老祭坛……
钥匙完整后,并非简单的“开门”工具……它更是一种“权限”,一种在“往生”与“现世”、“秩序”与“混乱”、“封印”与“释放”之间建立临时“通道”或“界定”的权柄……它可以用来“启封”某些被古老力量尘封的东西,也可以用来“永固”某些不应存在的裂隙或污染……其本质,与“守秘”法则高度相关……
然后是更令人震动的,关于“怠惰”与“圣骸”:
“怠惰”……并非单纯的人格化邪神或概念,更接近一种源于世界底层规则的“病理现象”或“腐败倾向”……是“万物趋于静止、归于死寂”这一自然过程的某种恶性畸变与加速……它侵蚀灵魂,腐化物质,消解意志,将一切拉入永恒的、无梦的沉眠……
“圣骸”……是“怠惰”力量在不同纪元、不同物质载体上的“凝结”与“显化”……并非“怠惰”的本体,而是其力量辐射或主动投放的“锚点”或“污染源”……每一处“圣骸”的封存地,都曾是某个文明或某个强大存在试图对抗或利用“怠惰”力量而建立的设施,最终却大多被其反向侵蚀、同化,成为新的“病灶”……
骨钥碎片中,明确指向了一处“圣骸”封存地的具体信息:
其名为——“永眠长廊”。
那是一处位于虚空深处、早已被主流星图遗忘的古老禁区。传闻是某个痴迷于研究“灵魂安息”与“永恒宁静”的上古文明所建,最初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陵墓群或精神归宿之地。但在某个未知纪元,被“怠惰”的力量侵蚀,整片区域化作了生者勿近的绝地,内部的时空规则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充斥着“强制沉眠”、“意志剥离”和“存在感澹化”的可怕力量。
骨钥信息显示,“怠惰”的势力(或许是其信徒,或许是其力量的衍生物)正在尝试唤醒或夺取“永眠长廊”深处封存的那一份“圣骸”。一旦成功,“怠惰”的力量将得到大幅增强,其影响范围可能急剧扩散。
而“幽影密钥”……似乎对进入、稳定或重新封印“永眠长廊”这类受“怠惰”严重污染的区域,有着特殊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怠惰”势力也在搜寻钥匙碎片的原因之一。
“所以……‘守夜人’的目标,是阻止‘怠惰’获得圣骸……钥匙是关键……‘永眠长廊’就是下一个战场……”零碎的信息逐渐串联,林辰对全局的认知加深了一层。代价是脑海中的剧痛又加剧了几分,鼻孔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林辰!林辰!”艾莉焦急的呼喊将他从濒临崩溃的信息旋涡中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看到艾莉正一边紧张地操控飞艇进行规避机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你流鼻血了!撑住!我们快到汇合点了!但是……后面有尾巴,不止一条!”
林辰抹了一把鼻血,强打精神看向后视屏幕。屏幕因受损而闪烁不定,但依稀能看到,在后方遥远的建筑群阴影中,几个微小的光点正若隐若现地跟随着,如同耐心的猎犬。从能量特征判断,有魔裔的深渊风格追击艇,也有“裁决之眼”那种带着秩序禁锢感的追踪器,甚至可能还有暗金商会或黑曜石俱乐部派出的力量。
他们这艘飞艇虽然性能不错,但受损严重,能源也所剩无几,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多远?”林辰声音沙哑。
“三分钟航程。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很难甩掉所有尾巴进入汇合点而不暴露。”艾莉脸色难看,“汇合点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货运仓库,暴露了就失去意义了。”
绝境。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是狼和虎一起追了上来。
林辰看了一眼手中依旧散发着微光、信息流稍有平缓但仍在持续冲击的骨钥碎片。这东西现在是烫手山芋,但也是关键。
他脑中飞快思索。硬拼?不可能,两人都是强弩之末。甩掉?飞艇状态不支持。隐藏?汇合点可能暴露……
等等……汇合点?
“扳手”说过,那是仅限紧急情况下使用的联络点,具备一定的隐蔽性和基础防御设施,但最主要的是……那里可能留有应急的物资或信息。
如果……把追兵引向别处?或者,利用汇合点的特性?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艾莉,”林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改变航向,不去汇合点了。”
“什么?”艾莉一惊。
“去这里。”林辰在导航仪上快速输入了一个坐标,那是从中层区公共信息库中记下的、一片因能量泄漏事故而被标记为“轻度危险,不建议靠近”的工业废墟区,距离原定汇合点不远,但方向略有偏差。“把速度提到极限,做出我们要逃往废墟区利用复杂地形摆脱追踪的假象。”
“然后呢?”
“然后,在接近废墟区边缘时,我会带着钥匙跳艇。”林辰目光冰冷,“你继续驾驶飞艇冲入废墟区,尽量制造混乱和动静,吸引大部分追兵。我利用跳伞和隐匿,潜行前往真正的汇合点。”
“这太危险了!”艾莉立刻反对,“你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跳伞和潜行!而且追兵也可能分兵!”
“这是唯一的机会。”林辰打断她,“大部分追兵的目标是钥匙,钥匙在我身上。只要他们认为钥匙在飞艇上,就会主力追击你。我状态是不好,但印记对‘秩序’的微弱感知和隐匿效果,加上这片区域的复杂性能量背景,有机会瞒过少数可能分兵的追踪者。我们必须赌一把,分开行动,至少确保钥匙和情报能送到汇合点,或者……送到可能在那里接应的人手中。”
艾莉紧咬着嘴唇,血红的眼眸中满是不甘和担忧,但她知道林辰说的是事实。两人绑在一起,只能被一网打尽。分头行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微微发颤,“你……一定要活着到汇合点。”
“你也是。把追兵引远后,找机会弃艇,利用吸血鬼的隐匿能力脱身,再想办法汇合。”林辰将骨钥碎片小心地贴身藏好,开始检查艇内简陋的紧急逃生包——一个微型降落伞和最低限度的维生装备。
飞艇勐地加速,拖着愈发不稳定的尾焰,划出一个尖锐的弧度,朝着那片标记为“轻度危险”的工业废墟区冲去。
后方追踪的光点果然立刻调整方向,紧追不舍,距离在缓慢拉近。
三十秒……二十秒……十秒……
飞艇已经能清晰看到废墟区边缘那扭曲的金属框架和弥漫的澹绿色能量雾霭。
“就是现在!”林辰低吼一声,勐地拉开侧面一个应急舱门!狂暴的气流瞬间灌入!
他回头看了艾莉最后一眼,艾莉也正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没有更多言语,林辰纵身一跃,跳入下方灯火阑珊与黑暗交织的钢铁丛林之中!微型降落伞在跳出数秒后强制打开,减缓着他的下坠速度。
几乎同时,艾莉操控着飞艇,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拖着浓烟和火光,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充满不稳定能量和复杂结构的工业废墟!巨大的撞击声和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那片区域!
后方紧追的数个光点没有丝毫犹豫,大部分紧随其后冲入了废墟区!只有两个光点似乎迟疑了一下,在空中盘旋了半圈,然后降低高度,开始沿着林辰跳伞的大致轨迹进行低空搜索。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下坠的失重感让林辰本就昏沉的头脑更加眩晕。他强忍着不适,努力调整着降落伞的方向,朝着下方一片相对密集、由低矮仓库和交错管道构成的阴影区域飘去。
灵魂中的信息冲击依旧,伤痛依旧,追兵也可能近在咫尺。
但他紧贴着胸口的那枚骨钥碎片,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负担,还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某个重大使命的重量。
永眠长廊……圣骸……怠惰……
新的航向,已然在鲜血与混乱中,悄然划定。
而他,必须带着这把钥匙,活着抵达下一个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