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之外,风声静止,万籁俱寂。
赵咸鱼指尖轻点床头那卷破旧的《镇国谣》,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对着虚空低语:“你们想要的‘困兽’,不如试试当镜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将混着引梦香的茶汤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炸开,随即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的意识吞噬。
坠入深渊的刹那,她仿佛听见了两重交叠的声音——阿蓁那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却又透着一丝冰冷的快意;以及凤玦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沉重得像是压着千年的宿命。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宣王朝的权力中枢——金銮殿内,户部尚书杜元衡正慷慨激昂地奏报:“陛下圣明,天佑大宣,今岁江南风调雨顺,稻谷丰稔,实乃……”
“丰收”二字还未完全脱口,他喉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众目睽睽之下,数道纤细却坚韧的金色丝线竟从他唇齿间疯狂涌出,瞬间将他的双唇死死缠绕,后面的话语全被堵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
满朝哗然!
龙椅上的皇帝赵衍又惊又怒,猛地一拍龙案,厉声喝道:“妖言惑众,当庭失仪!来人,将他给朕……”
他想说的是“严惩”,可这两个字冲到嘴边,出口的却是一声清晰无比的“赦免”!
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连自己的言语都无法掌控!
京城另一端,司天监最高处的摘星楼内,天机阁主眠姑正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青铜星盘。
星盘之上,原本象征国运的紫微帝星光芒黯淡,而被其死死压制的一颗“灾星”,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见的璀璨光芒,其光线如蛛网般蔓延,竟将周天星辰的轨迹尽数扰乱!
“不!这不是星象!”眠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颤抖,“这是法则的反噬!她在扭曲‘真实’!她把谎言变成了回声陷阱!”
凡说谎者,其言语必将反噬其身!
杜元衡的“丰收”是假,故金线封喉;皇帝的“严惩”源于震怒而非律法,心口不一,故言出相悖!
更深的黑暗中,归枢会的地宫之内,烛火摇曳,气氛凝重如铁。
被称为梦昙的白发男子脸色煞白,他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面前三根连接着意识法阵的香炉引线,对身后众人急喝道:“快!立刻切断与她的意识连接!她的梦境已经失控,正在反向侵蚀我们!”
然而,已经晚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十二面用作窥探人心的古老铜镜,竟同时摆脱了控制。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不再映照地宫内的景象,而是齐刷刷地浮现出同一个画面——一个瘦弱的、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正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宫墙角落,抱着双膝,
那正是幼年时的赵咸鱼。
下一秒,十二面铜镜中的女童倒影竟同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镜外的众人,用一种稚嫩却冰冷到极致的童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现在说谎的,会变成哑巴的舌头。”
这不再是简单的回声,而是全新的、由她亲手制定的规则!
皇城一角,凤玦的指尖沁出了血。
他缓缓撕开那卷同样染着血迹的《镇国谣》残卷,瞳孔中映出匪夷所思的一幕。
书卷上原本刚劲有力的墨迹,正在一笔一划地蠕动、分解、重组,最终变成了一行行娟秀而潦草的字迹,细看之下,竟全是赵咸鱼在梦中无意识的呓语!
“她不是在对抗……”凤玦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她是在重写天理的注脚。”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抚过自己心口处那片狰狞的龙纹烙印。
烙印骤然滚烫,灼烧般的剧痛中,一幕尘封了二十年的景象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那也是一个阴冷的宫墙角落,一个身着素袍、面容模糊的女子,正颤抖着双手,将一片片碎裂的、闪烁着微光的龙骨,深深埋入泥土之中……
血,无边无际的血。
赵咸鱼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巨大的血色祭坛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和稻谷的清香,两种味道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不知何时托着一束沉甸甸的稻穗。
就在她注视下,那金黄的稻穗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迅速抽长、交织,化作一条金色的锁链,“铿锵”一声,将不远处阿蓁的裙摆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阿蓁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错愕。
“说吧。”赵咸鱼站起身,目光平静得可怕,一步步走向她,“为何历代身负祥瑞之名的承瑞者,最终都无一例外,要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间,也仿佛在拷问着这个王朝最深的秘密。
远处,皇宫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那是皇帝赵衍最钟爱的御用茶盏,此刻却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炸裂。
飞溅的碎片在地面上,竟拼凑出了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放她一命。
天子失声,朝臣缄默,一场席卷整个京城的无形恐慌,正从权力的顶端向下蔓延。
坊间巷里,流言如瘟疫般滋生,百姓们紧闭门窗,焚香祷告,祈求神佛庇佑,驱散这未知的灾厄。
然而,就在这人人自危的压抑氛围中,一股奇异的、带着草木与涎液混合的异香,不知从何处悄然飘散开来,钻入每一条街巷,每一个人的鼻端,仿佛在绝望中递出了一支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