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她穿着同样素白长袍的身影,一张张面孔模糊不清,却又无比熟悉,仿佛是她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交织成的倒影。
她们静立在血色祭坛的每一级台阶上,无声地注视着她,既是审判,也是迎接。
就在赵咸鱼心神俱颤之际,一个温和而飘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来,仿佛每一块染血的砖石都在低语,那是阿蓁的声音,却又比记忆中的阿蓁多了几分洞察世事的沧桑。
“你救过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为你续上的、未曾断绝的香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咸鱼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面前冰冷滑腻的祭坛石面。
一声闷响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她触碰之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一个繁复玄奥的金色掌印骤然亮起,光芒万丈!
那掌印仿佛活了过来,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剧烈震动,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
归枢会,观星台上。
梦昙一袭黑袍,负手立于巨大的青铜星盘之前,神情冰冷地看着星盘中央那点代表着赵咸鱼意识的灵光。
“呵,困住她的意识,只需三更便可使其魂魄枯竭。”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尽是智珠在握的傲慢,“但……有趣。”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瞳孔中映出星盘上诡异的变化。
数十颗代表着归枢会历代先祖魂魄的星辰,本应是压制赵咸鱼的力量源泉,此刻却被那点灵光反向牵引,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无情吞噬。
“她的梦境,竟然在吞噬归枢会先祖的魂魄!”
话音未落,梦昙脸色骤变。
他身后被烛火拉长的影子,竟毫无征兆地扭曲、收缩,最终化作一个瘦小的女孩蜷缩在地的模样——那是赵咸鱼幼年时最无助、最卑微的姿态!
他的影子,竟被她的梦境所侵染!
另一边,杨婉儿正焦急地守在赵咸鱼床边。
她记起赵咸鱼曾交给她一枚防身的玉佩,说危急关头或有大用。
她急忙取出玉佩,按照赵咸鱼教过的方法,将其紧紧抵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试图寻找一丝线索。
冰凉的触感传来,下一刻,杨婉儿浑身一震。
她的脑海中不再是黑暗,玉佩中竟浮现出一幅浩瀚无垠的金色星图!
星图之中,一点灵光正如流星般穿行,划出一道道璀璨的轨迹。
她起初不解,但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灵光移动的轨迹,看似杂乱无章,但若是将其串联起来,竟与一幅她曾在皇家密档中瞥见过的舆图惊人地吻合!
“天啊……”杨婉儿失声惊呼,“她在梦里走过的每一步,都暗合着大晏皇陵的龙脉走向!”
她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抵在额头的玉佩传来一阵灼痛。
她猛地拿开玉佩,只见温润的玉面上,竟凭空出现了一道深刻的裂痕,那裂痕的形状、位置,竟与赵咸鱼心口那道旧伤一模一样!
寝殿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凤玦双目赤红,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弱的赵咸鱼,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与恐慌。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手,“嘶啦”一声撕开了她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襟。
那道狰狞的旧伤暴露在空气中,但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位杀伐果决的王爷也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生长”!
一道道细密的金色纹路从伤口边缘蔓延开来,正在交织成一个与那血色祭坛上浮现的掌印完全相同的图案!
“她不是在做梦……”凤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死死盯着那不断变化的金色纹路,一字一句地道,“她是在与所有沉睡于大晏龙脉之下的承瑞者,重逢。”
话音刚落,遥远的皇宫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养心殿内,老皇帝正端着御用茶盏,却见那白玉盏身无故开裂,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血丝——那是皇帝被惊得咬破的舌尖血——流淌在御案之上,竟自行汇聚,扭曲着写下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放她一命!
梦境深处,血色祭坛之上。
赵咸鱼的意识在剧痛与感悟中回笼,她猛地抬头,死死抓住面前那个身影的裙摆,那身影的面容依旧模糊,却让她感到无比的亲近与依赖。
“告诉我真相!阿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被她抓住的身影微微一颤,那模糊的面容开始变得清晰。
然而,浮现出的并非阿蓁温婉的脸,而是一张俊美无俦、此刻却写满了痛苦与焦灼的熟悉面孔——凤玦!
赵咸鱼如遭雷击,惊骇之下猛地松开了手。
就在她松手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脚下黏腻的血色祭坛轰然消散,化作一片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摇曳,散发着丰收的馨香。
血腥与死亡被生命与希望所取代。
田埂之上,那些曾与她一般身着素袍的虚影,此刻面容变得清晰。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位的眉宇间都带着一股悲悯与坚毅。
他们是历代的承瑞者,是大晏王朝每一段兴衰更替中,以身承载国运的牺牲者。
此刻,他们不再沉默。
所有虚影庄重地转身,面向赵咸鱼,微微躬身。
紧接着,他们齐声开口,用一种古老而庄严的语调,吟诵起那首早已失传千年的《镇国谣》。
歌声雄浑苍凉,穿越时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打在赵咸鱼的灵魂之上,唤醒了她血脉中最深沉的记忆与使命。
与此同时,观星台上的梦昙,正冷眼看着星盘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先祖星辰,此刻竟被那片璀璨的金光彻底点燃,在星盘上空汇聚成四个震慑人心的古字——镇、国、谣!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竟成了为她加冕的盛大祭典。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被激起的疯狂战意交织在他心中,梦昙眼中最后一丝戏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片幽光凛凛的物件。
那森然的寒意,即便是青铜星盘也无法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