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街边往前走,阿Nueng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黑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她时不时回头冲龚弘晃悠着手里攥着的小纸团,一会儿指着路边开得正盛的鸡蛋花树,眼睛弯成月牙:“姐姐你看!这花和外婆家的一样,不过她总说我摘花是贪玩,非要我把时间都用在做题上。”
一会儿又垮着小脸抱怨,“这次模考的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我算到交卷都没算完,外婆肯定又要念叨我‘心野’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像只刚出笼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
龚弘跟在她身后,听着她软糯的抱怨,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路边垂下来的椰树叶,心里却悄悄软了。
这小姑娘明明被严苛的规矩裹着,眼底却还藏着没被磨掉的鲜活,像裹着硬壳的甜芒果,看着扎手,内里软乎乎的全是甜。
她偶尔应上两句:“鸡蛋花晒干了能做香包,比闷在屋里做题有意思多了。”
目光却始终落在阿Nueng那副厚重的眼镜上,镜片厚得几乎能遮住半张脸,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她的眼睛只剩小小的一团。
龚弘心里轻哂,外婆口口声声是为了她好,可这份“好”,却先把孩子看世界的光亮都挡了去,终究是压得小姑娘喘不过气。
走进那家藏在巷子里的老店,暖融融的烟火气裹着泰式炒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见了阿Nueng,熟稔地用泰语喊了声“小Nueng”,阿Nueng立刻咧着嘴回喊,熟门熟路地跑到窗边的位置坐下。
扒着桌子跟老板点单,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还特意把手指比成二,强调:“煎蛋要两个!都要流心的,流心的才好吃!”
龚弘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踮着脚够桌上的筷子,忙前忙后的样子,胸腔里那点因穿越来的空落感,竟被这细碎又温暖的日常填得满满当当。
很快,两份裹着花生碎和豆芽的泰式炒粉端了上来。
阿Nueng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叉起一大口塞进嘴里,脸颊鼓得像塞了坚果的小仓鼠。
眼睛眯成月牙,含混不清地嘟囔:“超好吃的!我偷偷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趁外婆去买菜的时候,吃完还得嚼口香糖,怕她闻见味道骂我。”
龚弘看着她吃得香甜,也拿起叉子慢慢吃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阿Nueng!”小姑娘咽下嘴里的粉,脆生生地回答,又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向龚弘。
手指戳了戳龚弘的手腕,“姐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龚弘。”龚弘擦了擦嘴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今年21岁,在曼谷大学读大三,你呢?多大了?”
“我也20啦!”阿Nueng挺起小胸脯,又立刻蔫了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因为视力不好,留了好几次级,现在还在读高三。外婆说,要是这次高考考不上最好的大学,就把我送去国外,说我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总也教不好。”
“最好的大学?”龚弘挑眉,故意放慢了语速,想让她多说说心里话,“你外婆对你要求这么严格?”
“嗯……”阿Nueng的兴致瞬间降了下去,指尖一下下戳着盘子里的流心煎蛋,蛋黄被戳破,金澄澄的蛋液漫开,像她眼里快要兜不住的委屈。
“外婆说妈妈当年不听话,非要跟人谈恋爱,让家里丢脸,她不能让我也那样。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上次考试就差一分满分,她还是用木棍打了我的手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心,指腹摩挲着那片早已不痛却刻在心里的地方,像是还能感觉到当时火辣辣的疼。
龚弘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里微沉。
一分的差距,竟要换一顿打,这哪里是管教,分明是把上一辈的执念,全压在了孩子身上。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夹起自己盘子里的煎蛋,轻轻放在阿Nueng的盘子里,挡住那片被戳乱的蛋黄:“别想这些了,先吃饭。考不好也没关系,尽力就好,没必要为了别人的要求委屈自己。”
阿Nueng抬头看她,眼里蒙了层薄薄的水汽,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大口大口吃起炒粉来,只是这次嚼得慢了些,像是把龚弘的话,也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龚弘看着她,心里已然有了主意——这小姑娘,她护定了。
不只是护她不被外婆的棍棒打,还要护她能摘了这副厚眼镜,看清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
吃完最后一口炒粉,阿Nueng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抬手抹掉沾在下巴上的酱汁。
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瞟向老板的灶台,小声嘀咕:“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龚弘姐姐,这家店的炒粉真好吃!”她转头看向龚弘,眼睛亮闪闪的。
龚弘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沾着油星的手指,指尖蹭到她软乎乎的掌心,温温的:“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带你来吃。”
“真的吗?”阿Nueng瞬间眼睛发亮,像是突然得到了糖果的小朋友,又立刻捂住嘴,压低声音,“可是外婆不让我吃这些!她说街边摊不干净,吃了会坏肚子。”
“偷偷吃就好啦。”龚弘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还故意眨了眨眼,像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只要不让你外婆发现,不就没关系了?我们可以约好暗号,比如你看见我举着鸡蛋花,就知道是来带你吃炒粉的。”
阿Nueng被她逗得咯咯笑,捂着嘴直点头,露出的小虎牙沾了点酱汁,傻乎乎的:“嗯嗯!那我们说好了,要偷偷来吃!拉钩!”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龚弘的指尖,晃了晃,像是怕龚弘反悔似的。
结完账走出小店,午后的暑气裹着曼谷湿热的风,卷着街边芒果糯米饭的甜香,落在龚弘和阿Nueng并肩而行的身影上。
阿Nueng还在叽叽喳喳数着刚才炒粉里的花生粒,数到一半就忘,又掰着手指头重新数。
脚尖踢着青石板路上的小石子,黑皮鞋敲出清脆的“嗒嗒”声,全然没察觉龚弘的目光落在她校服短裙下的小腿上。
方才起身时,少女裙摆晃了晃,龚弘瞥见了那片藏在布料下的青紫。
她下意识开启透视眼,那层薄薄的藏青色布料下,几道深浅交错的瘀痕赫然刺目。
新伤是青紫色的,泛着肿意,旧伤凝着淡淡的黄,纵横在白皙的肌肤上,一看便是木棍抽打留下的痕迹。
龚弘的眉峰不自觉蹙起,指尖的温度都凉了几分。
这哪里是“为她好”,分明是打着爱的旗号的伤害。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沉郁,放缓脚步,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里裹着刻意的轻松:“阿Nueng,我住的公寓就在不远的地方,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冰镇的蝶豆花水,再歇歇脚?这大太阳的,走久了容易中暑。”
阿Nueng正踮着脚看路边卖花环的小摊,指尖刚碰到一串茉莉花花环,闻言猛地回头,厚重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
她抬手胡乱扶了扶,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怯意:“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姐姐呀?我就坐一会儿,不吵你的。”
“当然不会。”龚弘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指尖触到温热的发顶,语气温得能化开曼谷的暑气。
心里却想着,这孩子怕是从小到大,都没敢心安理得地麻烦过谁。“我一个人住,家里空得很,正好有人陪我说说话,我还嫌冷清呢。”
阿Nueng立刻点头,把刚攥在手里的茉莉花花环往书包里塞,生怕晚一步龚弘就反悔,蹦蹦跳跳地跟着龚弘往停车场走,黑皮鞋的“嗒嗒”声,比刚才更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