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卷末际会,风雪雁门
腊月初七,雁门关。
北风如刀,刮过关隘的垛口,发出凄厉的呜咽。关墙上插着的“宋”字大旗被风扯得笔直,旗面残破,颜色褪尽,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抹将熄的余烬。
郭靖站在关墙的阴影里,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他身上穿着普通的羊皮袄子,头上戴着破旧的毡帽,脸上涂了灶灰,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边民苦力——这是丐帮燕京分舵的兄弟帮他弄的伪装。
三天前,他在燕京城外一处丐帮秘密据点,收到了杨康那封只有三句话的信。
信是夹在一包药材里送来的,送药的小乞丐说,有人给了他一吊钱,让他务必送到这个地方。郭靖展开信,看到那片叶子暗号的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康弟还活着。
康弟在赵王府,处境艰难。
康弟约他见面,腊月初八,城南关帝庙后巷。
“你不能去。”丐帮燕京分舵的舵主老吴当时就反对,“郭兄弟,这是陷阱。杨康现在是什么身份?金国赵王府的参军!他约你单独见面,万一有埋伏……”
“不会。”郭靖摇头,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康弟若想害我,黑风峪那天就不会放我们走。这暗号……是我们小时候在终南山玩的,只有我们俩知道。”
老吴还是不放心:“就算他没有恶意,可赵王府那边呢?司马玄那老狐狸,眼睛毒得很!万一杨康身边有眼线,万一这信被截了……”
“所以我才要更小心。”郭靖看着信上那句“只你一人来”,“康弟特意强调这个,说明他知道危险。我得去。”
最终老吴拗不过他,只能帮他准备了伪装和退路:“腊月初八那天,我会派两个兄弟在关帝庙附近接应。一有不对,你就发信号,我们拼死也会护你出来。”
“多谢吴舵主。”郭靖深深一躬。
而现在,距离约定之日还有一天,郭靖却出现在了雁门关。
因为就在昨天,他收到了另一条消息——洪七公传来的飞鸽密信。
信上说,金国兵部最近动作频频,大批粮草军械正秘密运往雁门关以北的云州。丐帮的探子还发现,赵王府的高手最近频繁出入兵部衙门,似乎在筹划什么大事。
“老叫化怀疑,金狗可能要打雁门关的主意。”洪七公在信末写道,“傻小子,你既然在燕京附近,就替老叫化去雁门关看看。若真有异动,速报!”
所以郭靖来了。
他在关内转了一整天,装作采买皮货的商人,跟守关的老兵闲聊,跟往来的商队搭话,观察关防的部署、兵士的士气、粮草的储备。
情况……很不乐观。
雁门关号称“天下九塞之首”,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如今关内的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三千。而且大多是老弱残兵,甲胄不全,兵器生锈,士气低落得可怕。
郭靖亲眼看见,一个守城的小校在关墙上赌钱,被上司抓个正着,那上司却只骂了几句,收了赌资就走。也看见运粮的车队进城,押运的军官明目张胆地克扣粮袋,将半车粮食拉去了自己的私宅。
更让他心惊的是,关内的百姓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知觉。集市照常开,酒馆照常喧闹,说书先生还在津津有味地讲着前朝的英雄传奇,台下听众嗑着瓜子叫好。
“老丈,”郭靖在一个茶摊坐下,问旁边喝茶的老兵,“您觉得……这雁门关,守得住吗?”
那老兵须发皆白,缺了一条胳膊,闻言嗤笑:“守?拿什么守?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我告诉你——这关,十年前就该破了。能撑到现在,全凭老天爷赏脸,金狗自己家里闹腾,没空来打。”
他压低声音:“咱们这儿的守将姓王,是临安王宰相的远房侄子。他来雁门关三年,干了两件事:第一,把军饷贪了八成;第二,把能打的将领全排挤走了。现在关里这些兵,拉出去吓唬老百姓还行,真打起来……嘿嘿。”
郭靖心往下沉:“那万一金军真打过来……”
“跑呗!”老兵喝了口茶,“关一破,往南跑。反正临安那帮老爷们也不在乎这地方,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割地赔款。苦的只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郭靖却听得胸口发闷。
这就是朝廷治下的边关。
这就是师父说的,需要守护的“山河”。
天色渐暗,郭靖离开茶摊,回到暂住的小客栈。关上房门,他从怀中取出杨康那封信,又取出洪七公的信,并排放在桌上。
两封信,两个方向。
一边是兄弟的呼唤,一边是家国的危难。
他该去哪儿?
郭靖坐在床边,抱着头。
他想起了终南山,想起了师父。
如果师父在,会让他怎么选?
师父说过:“眼观世情,心问道义,脚踏实地,手扶危弱。”
现在他看到的是:雁门关防务废弛,危在旦夕;燕京城里,康弟处境艰难,约他相见。
哪一个更“危”?哪一个更需要“扶”?
郭靖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夜深了,窗外又飘起了雪。
郭靖吹灭灯,和衣躺下,却辗转难眠。脑海中反复浮现黑风峪那场大火,浮现杨康放他们走时那双痛苦的眼睛,浮现雁门关守兵麻木的脸,浮现师父站在重阳宫前送他们下山时的背影……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终南山紫霄坪,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杨康在练剑,一招一式认真得像个小大人。师父坐在旁边看着,不时指点几句。
练完剑,两个孩子坐在崖边看云海。杨康忽然问:“靖师兄,你说,咱们长大了要做什么?”
小郭靖挠挠头:“我要像师父一样,当个厉害的大侠,保护弱小。”
“那我要当大将军。”小杨康眼睛发亮,“带着千军万马,把欺负咱们的金狗全赶出去,让天下太平,百姓过好日子。”
“那我们说好了!”小郭靖伸出小指,“你当大将军,我当大侠,咱们一起保护百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只小手勾在一起,在云海朝阳前,许下了孩子气的誓言。
梦醒了。
郭靖睁开眼,窗外天已微亮,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素白。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
是泪。
他擦掉眼泪,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终南山的方向。
师父,康弟,我好像……知道该怎么选了。
同一时刻,终南山重阳宫。
丘处机站在问道堂的地图前,手指沿着黄河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雁门关的位置。
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这三天,他收到了三十二封弟子传书,审阅了《问道录》第三卷的全部稿件,主持了七场“问道堂”辩论,还接待了两位不请自来的江湖宿老——都是来为全真教“说项”,劝他“暂避锋芒”的。
但他最关注的,还是北方。
李志常刚送来丐帮最新的密报:“金国兵部秘密调集五万精锐,囤于云州。主帅疑为完颜宗翰,参军名单中有杨康之名。目标……很可能是雁门关。”
杨康。
这个名字,如今在丘处机心中,像一根拔不出的刺。
疼,却不忍拔。
“师父,”李志常低声道,“洪七公前辈还传来消息,说靖师弟现在在燕京附近,似乎……在探查雁门关的防务。”
郭靖也去了北方。
这两个孩子,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要守关,一个可能要……攻关。
命运的安排,何其残酷。
丘处机闭上眼睛。脑海中,系统面板悄然浮现:
【主线任务“重整全真”当前进度:68%。近期因应对朝廷压力、破除江湖谣言,教内凝聚力提升,声望小幅回升。】
【支线任务“星火燎原”:首批下山弟子表现评估完成。优秀者8人,良好者19人,合格者7人,淘汰2人(一人因贪腐被逐,一人因怯战失踪)。总体成效超出预期。】
【长期隐藏任务“迷途知返”:目标人物杨康近期心态出现重大波动,疑似察觉被骗,已秘密联络郭靖。关键抉择点即将到来。】
【特殊提示:宿主道心境界“天人合一”突破契机已现。需在“极致的矛盾与守护”中感悟天道。建议亲赴雁门关,见证并参与这场关乎个人、家国、道义的终极考验。】
去雁门关。
丘处机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是时候了。
“志常,”他转身,“传我令:即日起,问道堂由刘师叔暂代主持。我要下山一趟。”
李志常一惊:“师父要去哪里?弟子随行!”
“不必。”丘处机摆手,“你留在山上,继续整理弟子传书,主持日常教务。我此行……只一人。”
“可是师父,如今外面……”
“正因为外面风雨飘摇,我才更要去。”丘处机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天空,“有些事,得亲眼去看。有些人,得亲自去见。有些道,得亲身去证。”
他顿了顿:“若一个月后我未归,便由刘师叔接任掌门之位。”
“师父!”李志常跪下了,“弟子愿随师父同生共死!”
“起来。”丘处机扶起他,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谁说为师要去赴死?我只是去……看看我的两个徒弟,看看这片山河,看看这乱世之中,道究竟在何方。”
他拍拍李志常的肩:“记住,全真教的未来,在你们这些年轻弟子身上。我不在的时候,守好山门,守好‘问道’之心。”
李志常含泪:“弟子谨记!”
当日午后,丘处机一袭青袍,一柄长剑,一个简单的行囊,独自下了终南山。
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几位长老和核心弟子相送。
山道蜿蜒,积雪未化。丘处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刘处玄站在山门前,望着师兄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王处一走过来,低声问:“刘师兄,你说丘师兄这一去……”
“这一去,要么道心圆满,要么……”刘处玄没说下去,只叹了口气,“我们都老了,看不懂年轻人走的路,也拦不住师兄要证的道。只能相信——道,自在人心。”
是啊,道自在人心。
而在燕京赵王府,杨康的心,正经历着冰火两重天。
腊月初七,午后,司马玄忽然召他去书房。
书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司马玄正在煮茶,见杨康进来,示意他坐下。
“康世子,”司马玄递过一杯茶,“明日腊八,王府要办一场宴席,宴请兵部几位要员。王爷的意思是……让你也参加。”
杨康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晚辈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
“资历是慢慢攒的。”司马玄微笑,“况且,你献的‘三路南下’之策,兵部几位大人都很赞赏。明日宴上,王爷会正式向兵部举荐你,参与明年开春的南征计划。”
南征计划。
杨康的手在袖中握紧。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知……南征的目标是?”他试探着问。
司马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墙边,拉开一幅巨大的地图帷幕。地图上,一道鲜红的箭头从燕京出发,向南延伸,直指——雁门关。
“第一战,雁门关。”司马玄的手指敲在关隘的位置,“此关一破,河北门户洞开,我军可长驱直入,直逼黄河。康世子,你的‘铁骑连环,步卒楔入’之阵,正好用在此处。”
杨康盯着那个鲜红的箭头,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
“可是司马先生,”他强作镇定,“雁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攻的话,伤亡恐怕……”
“所以不强攻。”司马玄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有人。”
“有人?”
“雁门关副将,姓赵,是王守将的副手。此人贪财好色,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司马玄淡淡道,“腊月十五,子时,他会打开西门。我军只需……”
后面的话,杨康没听清。
他只听见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内应开城。
里应外合。
雁门关……将成修罗场。
而他,将被推上前台,成为这场屠杀的“献策者”和“执行者”之一。
“康世子?”司马玄见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杨康勉强笑了笑,“只是觉得……此计虽妙,但风险也大。万一那赵副将临阵反悔,或者消息泄露……”
“所以需要保密。”司马玄盯着他,“此事目前只有王爷、我、你,以及完颜宗翰将军知道。康世子,王爷将此等机密告诉你,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你可莫要……辜负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杨康低头:“晚辈明白。”
从司马玄书房出来,杨康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腊月十五,子时。
距离现在,还有八天。
而明天腊八,他约了郭靖见面。
他原本只是想见见靖师兄,说说话,或许……把怀里的玉佩还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师父,算是个交代。
可现在,他知道了更大的秘密。
一个关乎雁门关生死,关乎千万百姓性命的秘密。
他该不该告诉郭靖?
告诉了,郭靖会怎么做?去雁门关报信?那他自己呢?消息一旦泄露,司马玄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到时候,别说全身而退,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可不告诉……
杨康闭上眼。
眼前又浮现出黑风峪的大火,浮现那些死在火中的妇孺,浮现张世杰宁死不降的眼神,浮现郭靖浑身是血却挡在人身前的背影。
还有师父的话:“有些底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变通’的。”
底线。
他的底线,在哪里?
夜色降临,燕京城华灯初上。
杨康站在观星楼上,望着城南的方向。那里有关帝庙,有后巷,有第三家茶铺。
明天,靖师兄会在那里等他。
而他,将带去一个可能改变一切,也可能毁灭一切的消息。
怀中的玉佩和铜钱,贴在心口,烫得惊人。
仿佛在催促他:选吧,杨康。
是继续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成为千古罪人?
还是赌上性命,做一次对的选择,哪怕……万劫不复?
风雪又起,从雁门关刮来,掠过燕京城墙,呜咽如泣。
而在城南那家不起眼的茶铺里,郭靖已经包下了二楼最里间的雅座。
他坐在窗边,望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手在桌下紧紧握着剑柄。
明天,腊月初八。
康弟,你会来吗?
你会带来什么消息?
而我们兄弟再见,会是……最后一面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他都要去见杨康。
因为那是他师弟。
因为他答应过师父,要看着他,陪着他,等他想起自己是谁。
夜色深了,雪越下越大。
雁门关的烽火台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只孤独的眼睛,望着这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河山。
终南山巅,星河寂寥。
问道堂里,《问道录》第三卷的稿纸被风吹动,哗哗作响。那些年轻弟子写下的文字,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虽微弱,却执着地亮着。
天南地北,无数人的命运,正在这个风雪之夜,悄然交织。
而更大的风暴,已在雁门关外,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