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靖遇七公,重塑侠道
山洞里的火堆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郭靖守在洞口,眼睛熬得通红。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黑风峪突围那场血战,张世杰身中四箭,虽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王铁柱胸口中了一刀,李石头断了一条手臂,其余十几个幸存的赤霄军弟兄也个个带伤。
那瓶杨康给的金疮药,郭靖省着用,只敷在最重的伤口上。药效确实神奇,张世杰的箭伤第二天就开始结痂,烧也退了。但药只有一瓶,很快就用完了。
“郭兄弟,”李石头用剩下的那只手撑着坐起来,声音虚弱,“你……你也受伤了,别光顾着我们。”
郭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那是突围时为挡开劈向一个孩子的一刀留下的。伤口只是简单用布条捆扎,已经红肿发炎,隐隐作痛。
“我没事。”郭靖摇摇头,“张首领还没醒,我不能倒。”
王铁柱躺在草堆上,艰难地说:“郭兄弟……大恩不言谢。但这样下去不行……你得去找药,找吃的。这山洞隐蔽,金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你得活下来,才能救我们。”
郭靖沉默了。他知道王铁柱说得对。洞里还剩最后一点干粮,只够撑一天。药品更是早已用完,有两个伤员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再不用药,恐怕……
“我去。”郭靖起身,“你们藏好,我天黑前回来。”
他抓起那柄已经砍出缺口的剑,用布条把左臂的伤口扎得更紧些,然后猫腰钻出山洞。
外面是正午时分,但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来。雪停了,但风更大了,吹得枯树枝呜呜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郭靖沿着山脊往下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黑风峪那一带还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血腥的气味。远远地,还能看到金军的旗帜在山谷口飘动——他们还在清理战场,搜捕残敌。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荆棘丛生的野径。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涧旁。涧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但冰下有水流动的声音。
郭靖蹲下身,想砸开冰取些水。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唱歌。
歌声粗犷,不成调子,却有种说不出的豪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嘿嘿,老叫化讨口酒,你给是不给……”
郭靖心头一动。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悄悄拨开枯草丛,循声望去。只见山涧下游一处背风的石崖下,坐着一个邋遢的老叫化。那人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头发乱蓬蓬的,正抱着一只油光发亮的红漆大葫芦喝酒。
葫芦?红漆大葫芦?
郭靖眼睛一亮:“洪老前辈?!”
那老叫化转过头来,正是丐帮帮主洪七公!他看见郭靖,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哟!这不是丘老道那个傻徒弟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弄得一身血呼啦的?”
郭靖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洪老前辈,您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洪七公灌了口酒,“北地这么大,老叫化爱去哪儿去哪儿。倒是你——”他上下打量着郭靖,“啧啧,伤得不轻啊。跟谁打架了?金狗?”
郭靖点头,简单说了黑风峪之战的经过,说了张世杰他们被困在山洞里。
洪七公听完,收起嬉笑神色,正色道:“张世杰那小子……是个汉子。可惜了。你带我去看看。”
“可是前辈,您的安危……”
“安什么危?”洪七公站起来,“老叫化行走江湖几十年,金狗见了我都得绕道走!少废话,带路!”
郭靖知道洪七公的脾气,不再多言,领着他在回走。
回到山洞时,天色已近黄昏。洪七公一进洞,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走到张世杰身边,伸手搭脉,又检查了其他人的伤势,摇头道:“伤成这样还能撑到现在,不容易。”
他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瓷瓶,一一打开:“这是‘九花玉露丸’,治内伤的;这是‘金创续命散’,外敷的;这是‘祛毒膏’,治溃烂的。老叫化存货不多,但救你们几个,够了。”
郭靖大喜:“多谢前辈!”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命大。”洪七公一边分药,一边说,“要不是碰见这傻小子,你们就等着在这儿烂成骨头吧。”
有洪七公这位医道高手在,众人伤势很快稳定下来。张世杰半夜时醒了,看见洪七公,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洪老帮主……晚辈……”
“躺着躺着!”洪七公按住他,“你现在是伤员,不是张首领。先把伤养好,再说别的。”
接下来的三天,洪七公和郭靖就留在了山洞里。洪七公白天出去打猎采药,晚上回来治伤;郭靖负责生火做饭,照顾伤员。
张世杰恢复得最快。第四天早上,他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
“洪老帮主,郭兄弟,”他郑重地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黑风峪一战,赤霄军主力尽丧,弟兄们死伤殆尽,我张世杰……愧对他们。”
洪七公啃着烤野兔腿,含糊道:“打仗嘛,有赢有输。你带着几千人,跟金狗几万大军周旋了一年多,够本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把剩下的弟兄带出去,将来再卷土重来。”
张世杰苦笑:“卷土重来……谈何容易。河北义军,经此一役,怕是……”
“怕是怎样?”洪七公瞪眼,“死几个人就怕了?当年岳爷爷北伐,哪次不是尸山血海?可他还是一次次打回去!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要打回去,金狗就永远睡不踏实!”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张世杰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第五天,大部分伤员已经能走动了。洪七公说:“这山洞不能久留,金狗的搜捕队迟早会找到这儿。咱们得换个地方。”
“去哪儿?”郭靖问。
洪七公想了想:“往东走,去沧州。那里靠海,金狗控制弱,有几股水寨义军,老叫化认识他们当家的,可以安顿你们。”
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临行前,张世杰忽然问郭靖:“郭兄弟,你……接下来去哪儿?”
郭靖一愣。这些天他忙着照顾伤员,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洪七公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师父让你下山,是让你‘问道’的,不是让你当保姆的。张首领他们有老叫化照顾,你该去办你自己的事了。”
郭靖低头:“前辈,我……我想去找康弟。”
“杨康那小子?”洪七公眯起眼,“他在燕京赵王府,你知道吧?”
郭靖点头:“我知道。但我得去。师父说……让我看着他,陪着他,等他想起自己是谁。”
洪七公沉默了许久,才叹道:“丘老道啊丘老道,你这师父当得……真够累的。”
他站起来,对张世杰等人说:“你们先走,按我说的路线,三天就能到沧州。老叫化跟这傻小子说几句话,随后就来。”
张世杰等人知道这是丐帮帮主要单独指点郭靖,识趣地先行离开。
山洞里只剩下洪七公和郭靖两人。
火堆将熄未熄,余烬闪着暗红的光。
“傻小子,”洪七公开口,“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郭靖想了想:“师父说,侠就是扶危济困,护佑苍生。”
“没错,但不全。”洪七公从怀里摸出那根从不离身的绿玉打狗棒,轻轻摩挲着,“老叫化行走江湖几十年,见过太多自称‘侠客’的人。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的劫富济贫快意恩仇,有的抗击外敌视死如归……这些都算侠,但都不算‘大侠’。”
他看向郭靖:“你知道‘侠之大者’是什么吗?”
郭靖摇头。
“侠之大者,”洪七公一字一顿,“为国为民。”
四个字,如重锤敲在郭靖心上。
“为国,不是为哪个朝廷,不是为哪个皇帝,是为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万千百姓。为民,不是救一两个人,不是帮一两个村,是要让这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不再被强权欺凌。”
洪七公站起来,走到洞口,望着外面苍茫的群山:“杨康那小子,聪明,有才华,但他走错了路。他以为投靠金人,借助金人的力量,就能‘终结乱世’——呸!与虎谋皮,终被虎噬!金人要是真得了天下,汉人会是什么下场?四等贱民!永世为奴!”
他转身,目光如电:“你去找他,不是去求他回头,不是去监视他,而是要去告诉他——真正的‘道’,不在强权手中,不在阴谋算计里,而在万千百姓的心中。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才是真正的‘明主’!”
郭靖听得心潮澎湃,但随即又迷茫:“可是前辈……我该怎么做?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谁说你是一个人了?”洪七公笑了,“你背后,有全真教,有丐帮,有千千万万不甘为奴的汉人百姓!你师父让你下山‘问道’,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抗金,是让你去看,去听,去想,然后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做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杨康……老叫化送你两句话:第一,有些路,得他自己走;有些坎,得他自己过。你强行拉他,他反而逆反。第二,但你要让他知道——无论他走得多远,回头的时候,路还在,家还在,兄弟……还在。”
郭靖重重点头:“晚辈记住了。”
“好!”洪七公拍了拍他的肩,“现在,老叫化教你点真本事。”
他忽然摆开架势:“看好了!这是‘降龙十八掌’的第一式——亢龙有悔!”
话音落,洪七公双掌推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掌风呼啸。但郭靖看得分明——洪七公周身的气势变了,那邋遢老叫化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他双掌推出的轨迹玄奥难言,看似缓慢,实则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看似轻柔,实则蕴含开山裂石的刚猛劲力!
一掌印在山洞岩壁上。
无声无息。
但下一刻,岩壁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深达寸许,边缘光滑如琢,石粉簌簌落下。
“这……”郭靖目瞪口呆。
“别惊讶,这是掌劲内蕴,不伤外物,只攻一点。”洪七公收掌,“降龙十八掌的精髓,不在刚猛,而在‘刚柔并济’。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出掌时要有排山倒海之势,收掌时要有海纳百川之容。一出一收,一刚一柔,方是正道。”
他让郭靖跟着练。
郭靖天资不算聪慧,但这套掌法却仿佛天生契合他的性子——直来直去,大巧不工。他练了整整三个时辰,从日落到深夜,终于勉强将“亢龙有悔”的架势和运劲法门记住。
虽然还发不出洪七公那样的掌力,但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有了几分刚猛气象。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洪七公叫停,“掌法不是一天练成的,你回去慢慢琢磨。记住——降龙十八掌是至刚至阳的武功,但驱使它的,不能是仇恨,不能是愤怒,而应该是‘守护’之心。你要守护什么,你的掌就有多强。”
郭靖似懂非懂,但用力点头。
夜深了,火堆将熄。
洪七公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铁令牌,递给郭靖:“这是丐帮的‘青竹令’,见令如见老叫化。你带着它,北地但凡有丐帮分舵的地方,都可以求助。另外……”
他又摸出一封信:“这是给你师父的。告诉他,老叫化在北地看着呢,让他放心。还有,杨康那小子的事……老叫化也知道了。让他别太自责,有些徒弟,天生就是来磨师父的。”
郭靖接过令牌和信,小心收好。
“明天一早,你往北走,去燕京。”洪七公最后说,“但别急着进王府。先在燕京城外找个地方落脚,观察观察。老叫化得到消息,赵王府最近在招揽江湖人士,你或许有机会混进去。”
“是。”
“还有,”洪七公盯着他,“见到杨康,替老叫化带句话:就说洪七公问他——那枚铜钱,还烫手吗?”
郭靖一怔,随即明白这是暗语,郑重应下。
第二天清晨,郭靖与洪七公道别,背上行囊,独自向北出发。
走出很远,回头望去,还能看见洪七公站在山崖上,拎着酒葫芦朝他挥手。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那邋遢的身影上,竟有几分巍峨如山的感觉。
郭靖握紧怀中的青竹令和那封信,转身大步前行。
前辈说得对。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而他要做的,不仅是找到康弟,更是要找到自己该走的“道”。
这条路或许艰难,或许漫长。
但他不怕。
因为师父在等他,前辈在看他,千千万万的百姓……在盼着。
北风呼啸,吹动他破旧的衣袍。
少年背影,在荒凉的山道上,越走越坚定。
而在燕京城中,杨康正站在观星楼上,望着南方。
他手中的铜钱,在这个清晨,忽然又烫了一下。
像是什么预兆。
又像是什么……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