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岳的计划定下之后,响水沟的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倒计时。
每天的日子还是照旧,但心里却隐隐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别绪,好像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我们——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今天蓉蓉要值夜班,所以还在补觉。我们其他人则早早准备出门上班。
正收拾着要走,便在院子里碰见了季和平和季国盛。父子俩已经收拾好行李,从主屋里出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你们这是要走了?”我下意识开口。
季和平点了点头:“嗯,赶最早一班车,回成都。你们是要去上班吧?”
我们几个同时点头。
季和平挥了挥手:“那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你们。”
可我们谁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父子俩,不知该如何开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与尴尬。
良久,季和平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愧色:“之前给你们的粮票和纸币,还麻烦你们替我交给康家。唉……”
他额头皱纹深得几乎能夹住影子。
廖岩上前一步:“季叔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交到康家人手里。”
舒云霆也赶紧接过话茬:“我们再租三个月的房子,年底就不租了。”
季和平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啊?是不是因为我家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熙臣立刻挥手:“没有没有,哪能呢。我们年底本来也要回安岳了。”
季和平沉默了一瞬,才缓缓点头:“这样啊……那就行吧。那咱们就有缘再见了。以后要是来成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听着这句话,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缘分可不是浅浅一面——
毕竟,将来大家是要成为亲家的。
出了大门口,季国盛手里大包小包,累得直喘气。
可千万别累坏了我爷爷。
我看不过去,赶紧上前帮他提了几件:“我来帮你。”
“谢谢。”
廖岩也过去搭把手,我们三人一同把行李挪到门外。
到了季家大院口,终于还是要分别了。
背影渐渐拉开距离:父子俩往右走,那是去车站的路;我们则往左去上班。
到了卫生所,值夜班的林琛还没来,但屋子里气氛却不寻常。
刚进门,就有人喊了一句:“何姐,你和郭姐真要走了啊?”
我目光一转,就看到李诚和石永安在角落里装模作样地低头,手挠着脑袋,神情有些心虚。
显然,这消息是他们说的。
我无奈一笑:“是啊。年底就要回安岳了。以后,这里就靠你们撑着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叹息,几名年轻的卫生员脸上满是不舍。
我赶紧安慰道:“还有三个月呢。我们一起好好干。以后就要辛苦大家了,也谢谢你们这一年来对我们的照顾。”
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带着强烈的不舍与感激。
两个女卫生员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真不想你们走!”
我忍不住笑着走过去,伸手帮她们拭去眼泪:“哭什么呀?我们又不是马上走。这不郭姐今天晚上还要上夜班呢,真要哭也等我们走的时候再哭啊。”
大家哄堂大笑。
忙碌开始了。
我拿着厚厚一摞纸,分配最后一个季度的排班表。
桌上堆着病例,字迹密密麻麻,每一份都要我仔细检查,最后再交给医务科去核实、整理、归档。
正埋头写着,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喊:“小棠。”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李诚。
他找了个我身边的位置坐下,神情凝重。
“怎么了,诚哥?”我一边写着,一边随口问。
李诚靠近了些,压低声音:“我想问你……人工呼吸,是什么?”
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墨迹在纸上晕开。
我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李诚满是悲伤和懊悔地解释道:“那天康兰落水,我和我哥把你救上来,听到你说了这四个字。但我不懂……如果我会,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救她了?”
心口狠狠一揪。
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自责,只是没说出口。
他听见了那四个字。
我轻声道:“诚哥,就算你知道了,可能也救不了。”
他不服气,皱眉追问:“为什么?我可以的。”
我盯着他,缓缓说出:“人工呼吸,就是嘴对嘴进行呼吸。”
李诚震惊地瞪大眼睛:“嘴对嘴?”
“嗯。这是我偶然在国外报纸上看到的,说这种方法能救溺水的人。”
李诚整个人愣住了,嘴唇张了张,却没再说话。
我叹了口气:“你看,就算你知道,也未必用得上。你懂的,要是随便对人姑娘做这种事,社会舆论能把你毁了。”
李诚眼底闪着倔强:“可如果这样能救人呢?我们学医的,本就该救。”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震,鼻尖酸涩。
我声音低低:“诚哥,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不要再自责。小兰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改变。要怪,我比你更该怪自己。是不是我再坚持一会儿,不昏过去,等你们把她救起来后,我来做人工呼吸……或许,就还有希望。毕竟,我和她一样是个姑娘。”
李诚连忙摆手,神色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笑笑,眼泪却险些涌出来:“我知道。所以,诚哥,我们都该迈过去。别让阴影困住我们。”
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若有一天,李诚真用这种方法救人,会不会被人骂作“变态”?说他毁了人姑娘的清白?
李诚深吸一口气:“真希望以后,我们能引进和国外一样的先进技术。这样,才能救更多人。”
我郑重地看着他:“是啊。既然如此,那就从我们脚下开始。先从响水沟,开始做起。”
就这样,我和李诚埋头忙碌了一整天。
流程上的交接一项项过,未来每个卫生员的选拔、职责、分工,我们都做了详细划分。
剩下药品、病床等部分,就留给他和蓉蓉、林琛、石永安去讨论。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
“在说我吗?”
是蓉蓉,换夜班来了。她抱着一摞病历,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我和李诚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