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擎那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在朱文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有些神思不属,练刀时频频出错,读书也难以集中精神。复辟的信念被动摇,未来的方向变得模糊,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韩擎将他的状态看在眼里,却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每日的操练和要求更加严苛,似乎想用身体的疲惫来磨砺他精神的困顿。
转机发生在一个秋雨连绵的下午。谷中储存过冬柴火的棚屋因年久失修,被风雨刮塌了一角,压住了下面堆放的部分干柴和几件农具。当时谷中大部分青壮都在另一处进行操练,留守的多是妇孺和老弱。
雨势不小,若不及时抢救,那些干柴被淋湿,冬季将十分难熬。几名妇人试图搬动坍塌的梁柱,却力有未逮,反而险些被滑落的瓦砾所伤。
朱文奎正好路过,见此情景,二话不说,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袍,便冲了过去。他仔细观察了坍塌的结构,阻止了妇人们盲目的行动,指挥她们先清理周围的杂物,找来几根结实的木棍作为杠杆。然后,他让力气稍大的人在外围固定杠杆,自己则钻到最危险的下方,用肩膀抵住那根最重的梁柱,咬紧牙关,奋力向上顶起!
“一、二、三……起!”
伴随着他一声低吼,以及外面众人合力撬动,那沉重的梁柱终于被缓缓抬起。妇孺们迅速将下面被压住的柴火和农具抢救出来。当最后一件物品被拖出,朱文奎力竭松手,梁柱轰然落下,溅起一片泥水。而他则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肩膀处一片淤青,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朱小哥!你没事吧?”妇人们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感激和关切。
“没事。”朱文奎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那些被抢救出来的、关乎谷中众人冬日温暖的柴火,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切实地帮助到他人、解决实际困难的感觉,是以前作为太子时从未体验过的。
这时,韩擎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现场,他撑着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首领……”众人见到他,纷纷行礼。
韩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朱文奎身上,淡淡道:“做得不错。知道动脑子,而不是一味蛮干。”
这是韩擎第一次明确地夸奖他。朱文奎心中微微一动。
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转折点。朱文奎不再沉溺于内心的迷茫,他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谷中的日常事务中去。他利用从老吴头那里学来的草药知识,协助管理药圃,辨识药性;他将在陈瑄和韩擎那里学到的兵法组织知识,运用到谷中物资管理和人员调度上,提出了一些改进建议,虽然有些稚嫩,但思路清晰,颇受负责具体事务的头目认可;他甚至开始向谷中那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经历的“遗民”学习各种技能,从打造箭镞到辨识野兽踪迹。
他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需要被特殊照顾的“前朝太子”,而是努力成为这个集体中有用的一份子。他的转变,谷中众人都看在眼里,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好奇和疏远,渐渐变成了接纳和认可。
韩擎依旧对他要求严格,但在指导他刀法和谈论天下事时,偶尔会多几分不易察觉的耐心。一次,在谈论到云南各土司势力时,韩擎忽然问道:“若你是沐晟,面对朝廷日渐紧逼的‘改土归流’之策,当如何自处?”
朱文奎沉思良久,答道:“硬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但完全顺从,则恐权力尽失,任人宰割。或许……当外示恭顺,内修甲兵,同时结交周边其他土司,互为奥援,让朝廷觉得强行改流代价过大,从而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此外,或可主动提出一些有利于朝廷、亦能保全部分实力的条件,进行谈判。”
韩擎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文奎逐渐发现,这个幽谷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避难所或土匪窝。韩擎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的触角似乎远远超出了这座山谷。偶尔有外面的人秘密进入山谷,与韩擎密谈,带来源自云南乃至更遥远地方的消息。谷中打造的兵器和训练的士卒,其精良程度,也远超一般的土司武装。
朱文奎隐隐感觉到,韩擎所图非小。而他自已,在这股潜流的推动下,正不知不觉地卷入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未知的漩涡之中。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开始尝试着,在这幽谷之中,磨砺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和道路。谷中的砥柱,正在风雨的冲刷下,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