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蜀王府。
年仅二十余岁的蜀王朱椿,坐在书房内,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是来自金陵,由他的四哥、即将正式登基的燕王朱棣发来的敕谕,语气严厉,要求他严密盘查境内,一旦发现“伪太子”及方孝孺、蒋瓛等“奸逆”踪迹,立即擒拿,解送京师。另一份,则是他的心腹从夔州等地送回的情报,证实了确实有一支形迹可疑、看似残兵败将却护卫森严的小股队伍,正在鄂西渝东的山区活动,试图绕开关隘潜入蜀地。
朱椿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与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皆是异母兄弟。他素来雅好文学,性情相对温和,不似朱棣那般雄才大略、杀伐果断。对于朝廷之前的削藩政策,他内心亦有不满,但从未想过要以武力对抗。燕王起兵“靖难”,他一直在封地静观其变,未曾给予任何一方实质支持。
如今,大哥朱标据说受惊病逝,四哥朱棣控制金陵,即将登基。从法理和实力上讲,朱棣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新君。他这道敕谕,既是命令,也是试探。若自己遵命,便是向新朝表明了忠心;若阳奉阴违,甚至庇护太子一党,那便是与新朝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个正在深山老林中逃亡的,是他大哥的嫡子,他的亲侄儿,太祖皇帝钦定的皇太孙。那个孩子何辜?要承受这样的颠沛流离和生死追杀?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蒋瓛是大哥的肱骨之臣……想起大哥朱标往日对他的照拂,朱椿心中便是一阵刺痛。
“王爷,”王府长史小心翼翼地开口,“北军势大,金陵已定,天下藩王多数已上表归附。伪太子一行已是穷途末路,王爷切不可因小失大,为了区区妇人之仁,而将自身置于险地啊!”
另一名心腹将领也道:“长史所言极是。如今我方已然加强边境盘查,只要发现其踪迹,便可一举成擒,献给朝廷,此乃大功一件!亦可彻底消除新皇对王爷的猜忌。”
朱椿沉默良久,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各关隘、哨卡,继续严加盘查,但……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对疑似人员发动攻击,尤其是……不得伤害其中年幼者。一旦发现踪迹,立即飞马来报,由本王亲自定夺。”
“王爷!”长史还想再劝。
朱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去吧,按本王说的做。”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记住,这里是蜀地,一切,由本王做主。”
他终究无法狠下心来,将自己的亲侄儿送上死路。但他也深知,公然庇护是取祸之道。他所能做的,便是在新朝的雷霆压力与自己那点未泯的亲情之间,寻找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点。或许,可以利用地形之利,假借搜寻不利,让其知难而退,转向他处?又或者,暗中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让其远离蜀地?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朱椿知道,他的四哥,那位新任的皇帝,绝不是易与之辈。自己的任何一点小心思,都可能被洞察,从而给自身引来灭顶之灾。
就在蜀王朱椿于王府中艰难权衡之际,蒋瓛、陈瑄等人,在那位采药老丈的指引下,已经历尽千辛万苦,抵达了那条隐秘小路的入口——一处隐藏在瀑布之后的险峻峡谷。而太子的脚伤和方孝孺的病情,也因为连日奔波和恶劣环境,变得更加沉重。
前有蜀地险关与态度莫测的蜀王,后有可能随时追至的北军,身侧是伤病交加,这支流亡的队伍,再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